“就像清澈的湖水,先生,”我說,“就像盛夏的蔚藍天空一樣清楚。包在我身上吧。”我朝他露齒一笑。
他離開之後,我一邊泡一罐濃茶,一邊顧自笑著,瞧德爾托得一夥所操心的這檔子事吧。
好吧,我行為不良,打家劫舍、打群架、用剃刀割人、幹男女抽抽送送的勾當,如果被抓就糟了,弟兄們哪,人人都學我那晚的舉止,國家不是亂套了?假如我被抓住,那就是這裏呆三個月,那裏呆六個月,然後,正如德爾托得所善意告誡的,盡管我的童年充滿了和善親情,下次就得投入沒有人情味的獸園中去了。
我說:“這挺公正,但很可惜,老爺們,因為牢籠生活我實在忍受不了啊。我的努力方向是,趁未來還向我伸出潔白的手臂的時候,好自為之,再也不要被警察捉了去;要提防別人手持刀子追上來刺一刀;不要在公路上釗車,以免金屬件扭曲、碎玻璃飛濺,鮮血噴灑,凝成最終的合唱。”
這話很公允,但是,弟兄們哪,他們不厭其煩咬著腳趾甲去追究不良行為的“根源”,這實在令我捧腹大笑。他們不去探究“善行”的根源何在,那為什麼要追究其對立的門戶呢?如果人們善良,那是因為喜歡這樣,我是絕不去幹涉他們享受快樂的,而其對立麵也該享受同等待遇才是,我是在光顧這個對立麵。而且,不良行為是關乎自我的,涉及單獨的一個,你或我,而那自我是上帝所創造的,是上帝的大驕做、大快樂。“非自我”是不能容忍不良行為的,也就是政府、法官、學校的人們不能允許不良行為,因為他們不能允許自我。
弟兄們哪,我們的現代史,難道不是一個勇敢的小自我奮戰這些大機器的故事嗎?對於這一點,我跟你們是認真的。而我的所作所為,是因為喜歡做才做的。
在這喜氣洋洋的冬日早晨,我喝著非常濃配的茶,裏麵攙了牛奶和一勺一勺一勺的糖,我天性喜歡喝甜的。
我從爐灶中取出可憐的媽媽為我做的早餐,是一個煎蛋,別無其他,我又做了土司,煎蛋、土司、果醬裹在一起吃,不顧規矩地發出響聲,一邊拚命地嚼吃,一邊還看著報紙。
報紙上觸目皆是的,是尋常的消息,超級暴力、搶銀行、罷工;足球運動員揚言:不加薪,星期六就不踢球,直嚇得人人發呆,他們真正是些調皮搗蛋者。他們又搞了太空旅行;還有屏幕更大的立體聲電視;用黃豆湯罐頭的標簽可以免費換肥皂片,驚人的讓利,一周內有效等等,直看得我發笑。有一篇大文章縱論“現代青年”(指我,所以我致以鞠躬,拚命笑),作者是某某聰明“絕頂”的光頭。我細細拜讀了這篇高論,一邊嘟嚕嘟嚕地喝茶,一杯一杯接一杯,還啃完了黑土司蘸果醬和煎蛋。這位學問淵博的作者說了一些老套套,他大談所謂的“沒爹娘教訓”,社會上缺乏真正高明的教師,去狠揍那些無辜的傻瓜,把乞丐式劣根性逐出體外,使他們嗚嗚哭著求饒。這些傻乎乎的文字真令我噴飯,不過,能在報紙上追蹤到自己在夜以繼日地製造的新聞,味道真是不錯噯,弟兄們哪。每天都有關於“現代青年”的情況,但該報登過的最好內容是一位穿立式領襯衫的大伯寫的,他是經過深思熟慮,才以上帝仆人的身份發言的:“原來是魔鬼逃出了地獄”,它如雪貂一般鑽進了年輕無辜的肌膚,成年人應該對此負責,因為他們的世界充滿了戰爭、炸彈和胡話。那話說得對。他是半仙,明白事理。所以我們年輕無辜的孩子無可指責。對對對。
我等無辜的肚子吃飽,呃得呃得打了幾個嗝之後,就從衣櫥裏取出白天的布拉提,打開收音機。
電台在播送音樂,是很好聽的弦樂四重奏,克勞迪斯·伯德曼作曲,這是我所熟悉的。我想起了曾在這種“現代青年”文章中所看到的觀點,不由得一笑,他們認為鼓勵“積極的藝術欣賞”可以改良“現代青年”。“偉大的音樂、偉大的詩歌”會撫慰“現代青年”,使其更加“文明”。文明個鳥,生梅毒的卵袋。
音樂總是令我表現得更加壯懷激烈,弟兄們哪,使我覺得就像上帝本人一樣萬能,準備拿起棍棒作閃電進擊,令男人女人在我的赫赫威力麵前鬼哭狼嚎。
我洗好臉,淨好手,穿好衣,我的日裝頗像學生服,藍色長褲,毛衣上織著A字,代表亞曆克斯。我想,至少有工夫去一趟唱片店,還有音樂刻錄店,反正口袋裏花票子滿滿的。要去看看早已預訂的立體聲《貝多芬第九交響曲調即合唱交響曲》,是L·穆海維爾指揮埃山交響樂團錄製的“卓絕藝術”。
於是我出發了,弟兄們哪。
白天與黑夜大不相同。黑夜是我、我的哥們和所有其他納查奇的天下,老年中產階級則躲在家裏癡迷於傻乎乎的全球轉播,但白天是老人們的好時光,況且白天的警察、條子總是顯得格外多。
我在街角處坐公共汽車,到市心站下車,再往回走到泰勒廣場,我曾光顧無數次的唱片店就在那裏。店名傻乎乎的,叫“旋律”,但地方不錯,新唱片一般進得很快。
我進入店堂,裏麵的顧客隻有兩個小妞,一邊吮吸棒冰(注意,如今是隆冬),一邊在亂翻新到的流行唱片……“約翰尼燒光”、“史大希·克洛”、“調音師”、“與愛德和伊德·莫洛托夫一起靜靜躺一會兒”之類的垃圾貨。這兩個小妞的年齡不可能超過十歲,好像跟我一樣,顯然也已決定上午不走進那學問高牆內。可以看出,她們早將自己看做大姑娘了,因為一看見你們的“忠誠敘述者”,她們便扭動著屁股,而且胸脯是墊高的,嘴唇上濫施口紅。
我走近櫃台,彬彬有禮地微笑著與裏麵的老安迪打招呼,他自己始終禮貌待人,樂於助人,真正的好人,就是已經謝頂,而且精瘦精瘦的。
他說:“啊哈,我了解你的需求。好消息,好消息。已經到貨了。”他舉起樂隊指揮般的大手,打著拍子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