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部 第四章(1 / 3)

第二天早上,我在八點整醒來,身體依然感到疲憊不堪,很煩惱,像遭到了沉重打擊似的,睡眼惺忪,黏糊糊地睜不開,我想,不去上學算了,我思忖,可以在床上多睡一會兒,比如一兩個小時,然後隨隨便便地穿戴好,也許還能在浴缸裏泡一會兒,替自己烤麵包,聽聽收音機、看看報紙,多麼逍遙自在,午飯後,我如果願意,就可以去學校,看看那個練習愚蠢而無用的學問的偉大場所,有什麼把戲好玩,弟兄們噢。

我聽見爸爸發著牢騷跑來跑去,然後去印染廠上班;接著媽媽以恭敬的口吻朝室內喊,因為她看到我長得又高又大了:

“八點了,兒子。你不要再遲到啊。”

我回答道:“格利佛有點疼。別管我,睡睡會好的,然後我會乖乖趕去上學的。”

隻聽她歎息著說:“那我把早飯放在爐灶裏熱著吧。我自己得馬上走了。”

這是真話:有這麼一條法律,除了小孩、孕婦、病人,人人都得出去上班。

我媽媽在人們叫做“國家商場”的地方工作,給貨架擺滿黃豆湯罐頭之類的貨品。我聽見她在煤氣爐裏哐當放下一個碟子,穿上鞋子,從門背後取下外套,又歎息了一下,然後說,“我去了,兒子。”

但我假裝回到了夢鄉,沒有回答,一會兒真的睡著了,我做了一個奇怪而非常逼真的夢,不知怎的夢見了哥們喬治。夢中的他年紀變得大多了,非常尖酸嚴厲,在談論紀律和服從的事情,說他手下所有的人必須招之即來,像在軍隊中一樣舉手敬禮,我跟其他人一起排在隊伍裏,齊聲說“是,長官”,“不,長官”。我清楚地看見喬治的肩上扛著星星,活像一個將軍。接著他把持軍鞭的丁姆喊上來,丁姆老多了,臉色蒼白,他看到我笑了笑,可以看見他掉了幾顆牙齒,這時喬治哥們指著我說:“那士兵很髒,布拉提上全是糞便,”這是事實。我馬上尖叫道:“別打我,求求弟兄們啦,”開始逃跑,我好像在繞圈跑,丁姆追著,笑個不停,軍鞭甩得啪啪響,我每挨一下軍鞭,就有電鈴丁零零零,鈴聲大作,而且還激發出某種痛楚。

我迅速醒過來,心髒撲撲撲亂跳,當然真的有門鈴聲吱吱響著,是我們前門的門鈴,我假裝沒人在家,但鈴聲吱吱響個不停,然後我聽見有個聲音在門外喊:“好啦,出來吧,我知道你在睡覺。”

我立刻聽出來了,是P·R·德爾托得的聲音,一個真正的大傻瓜,據說是我的教養跟蹤顧問。他工作負荷超載,本子上記著數百名學生的事兒。

我裝出痛苦的聲音,高喊對對對,弟兄們哪。

我下床披上好看的絲綢睡袍,上麵繡著大城市的圖案,腳上套好舒服的羊毛拖鞋,梳好虛榮的美發,準備伺候德爾托得。

我開門,他一個踉蹌跌了進來,麵容疲憊,格利佛上頂著破禮帽,雨衣肮髒不堪。

“啊,亞曆克斯同學,”他對我說。“我遇到你母親了,對吧。她說你好像哪裏不舒服,所以沒上學,對吧。”

“兄弟,哦,先生,是頭痛難忍,”我以紳士的聲音說:“我想,到下午會好的。”

“或者到晚上一定好,對吧?”德爾托得說,“晚上是好時光,對不對?亞曆克斯同學,坐下,坐下,坐下,”

好像這是他的家,而我倒是客人,他在我爹經常躺的;日搖椅上坐下,開始前後搖動,似乎那就是他來此的全部目的。

我說:“來一杯熱茶嗎,先生。有茶葉。”

“沒工夫,”他搖動著,皺著眉瞥我一眼,仿佛用盡了世界上的全部時間。

“沒工夫,對吧?”他傻乎乎他說。

我把茶壺燉上說:“是什麼風吹得大駕光臨?出了什麼毛病?先生!”

“毛病?”他狡黠地問;弓起背瞧我,還是搖動不止。此刻他瞄到桌子上的報紙廣告……滿麵春風的年輕姑娘乳峰高聳,在推銷“南斯拉夫海灘之光”。他仿佛兩口就把她吞下了,說:“你為什麼會想到出毛病?你有沒有做不該做的事情哪?”

“隻是說慣了,先生。”

“呢,”德爾托得說,“我對你也說慣了,小同學,你要注意啊,你非常知道,下次就不是教養學校的問題噗,下次就是送上審判台了,我嘛是前功盡棄。你若對自己可怕的一生毫不在乎的話呢,至少也該為我稍微想想吧;我為你出過力流過汗的,悄悄告訴你吧,我們每改造失敗一個人,都會得到一顆大黑星;你們每有一個人進鐵窗,我們都要做失敗懺悔的。”

“我並沒有做不該做的事情呀,先生。”我說,“條子拿不到我什麼證據的,兄弟,不,我是說先生。”

“別這樣花言巧語地談論條子,”德爾托得厭煩他說,但還在搖動舊搖椅,“警方最近沒有抓你,並不意味著你沒有做髒事,你該心知肚明。昨夜打過架,是不是啊?動過刀,還有自行車鏈子什麼的。某個胖墩有個朋友在發電廠附近,被連夜抬上救護車,送醫院搶救,全身被砍得很難看;對吧。已經有人提起你的名字,我的消息,是通過正常渠道傳到我這裏的。還提到你的幾個弟兄,狐群狗黨,昨夜似乎發生過不少雜七雜八的髒事呢。咳,還不是跟往常一樣,誰也證明不了誰做了什麼,但我警告你,小同學,我始終是你的好友啊,在這個令眾人悲憤、戒備、惱火的社區中,我是惟一誠心誠意拯救你的人。”

“我非常感謝,先生,”我說,“心悅誠服。”

“是啊,你不是已經很感謝了嘛?”他近乎冷笑著,“注意一些就是了,對吧。我們所掌握的,比你自己承認的要多,小同學。”

接著他以萬分沉痛的口吻說,盡管仍然在搖動著舊搖椅:“你們這些人到底中什麼邪啦?我們正在研究這個課題,已經搞了要命的近百年了,卻毫無進展,你的家庭很不錯,父母很慈愛,腦袋瓜也不賴。是不是有什麼魔鬼附著你的身?”

“沒有人向我灌輸任何東西,先生,”我說。“我已經長久沒有落人條子之手了。”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德爾托得歎息道,“是太久了,還怎麼保持健康。據我估算,你快到落網的時候了。所以要警告你,小同學,放規矩點,不要讓漂亮年輕的長鼻子蒙塵,對吧。我的意思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