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湖畔,端坐著一位忠臣。六百一十年來,他始終用沉思的雙眸,默默地注視著湖麵的漣漪。
千萬條雨線,千萬個漣漪,環環向外擴散,圈圈彼此交集。但忠臣卻孑然置身這濁水圈子之外,日月雙懸、俯仰天地,把清白留在了人間,為天下蒼生乞求著福祉。
他,就是於謙。
鑿開混沌得烏金,藏和陽蓄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爐照破夜沉沉,鼎彝元賴生威力,鐵石猶有後死人,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於謙?《詠煤炭》
公元1457年,於謙的滿腔熱血灑在了故宮午門的斷頭台上。宮外的路人為在國家轉危為安後,自戕救世“宰相”而嗟歎;可朝上的擁君黨徒卻因鏟除了複辟的阻礙而額手相慶。於謙終究沒能逃脫這次倒轉乾坤的政治鬥爭,默然、從容地獻出了生命。
其實,早在於謙入朝之初,殺戮之劫難就已經向他砸來。一邊,是善察顏色的有“心”人,把專權宦官緊緊跟隨;一邊,竟然有個與於謙之名雷同的禦史敢於忤逆潛規則裏的主子。就在於謙上奏朝廷,舉賢代己之後,他便被揭發有罪,投入天牢判處了死刑,理由則是從此事斷定,他長期未得升遷而心懷怨望。
會遭遇這般厄運,根本發軔於下級對上級從“聽話”到“順意”的飛躍。但對於謙而言,真是偶然中也有必然性。誰讓他總是帶著兩袖清風去朝見天子,而不舍得手帕、蘑菇、線香去起碼博取元老重臣的一個印象,哪怕是一個確切的姓名。
牢獄三月後,專權的王振才知道弄錯了對象,但對於謙官複原職無異於承認事先決策的荒謬,所以擺個“大理寺少卿”的左遷模樣想必也就能草草了事。
豈料,山西、河南的百姓官吏紛紛赴闕上書,請求留住這位體察民情的好巡撫,就連封疆的親王也如此這般的隨聲附和。
他們說,黃河泛濫,大人就指揮建亭修堤;路上有饑渴的行人,巡撫就下令栽樹打井。這個欽差居然匹馬縱橫千裏大地,他要求,上報缺糧的戶民,把穀物分發下去,對老病貧窮者免於償還;州縣吏員就算足以提升,但積蓄的糧食如果不達指標,也不準離任;而邊關將領私自開墾的田畝要全部收為國有,作為資助邊防的又一途徑。即便太行山上嘯聚的盜賊此時也不得不逃散或躲藏起來,似乎正是懾於於謙的威名!
麵對如此態勢,朝廷決定,把好巡撫再還給百姓,這真是一次鼓舞人心的勝利!
他的意義,不僅僅在於群眾的擁護使好官起死回生,而在於“但願蒼生俱飽暖”的宏願超越了讓上憲滿意的價值追求。更難能可貴的是,於謙向包括官僚在內的天下人證明:百姓滿意,大明王朝就滿意!百姓認可,大明王朝就認可!
想到此,不禁先喜後悲。既然造福一方生靈的政績如此振耳發聵,那保全社稷,保衛京師的大功就不能保護一個甘願粉身碎骨的忠臣嗎?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於謙?《石灰吟》
公元1449年,明英宗在太監王振的慫恿下,禦駕親政,結果成了大漠瓦剌的俘虜。僅一月後,明廷便以英宗之弟郕王入登大寶,遙尊朱祁鎮為太上皇,緊張地準備北京保衛戰的各項事宜。
顯然,年號從正統變為景泰,對大明廟堂上的國之棟梁真是前所未有的震撼。據說,戰守聽證會上,朝臣們亂作一團。一個叫徐珵的侍講宣稱“星象有變,不如南遷”。這種撇開主要矛盾,掩耳盜鈴的智慧當即遭到於謙的反對;郕王臨朝不久,廷臣們就在大殿裏不顧體麵地毆打王振餘黨致死,又是於謙,把試圖離開的攝政穩住,果敢地進言,對臣工們正義的行為不必追究;而當群臣勸進躲避在家中的郕王登基理事時,還是於謙,正色申訴:“臣等誠憂國家,非為私計!”
但悲哀的是,剝開“土木保之變”的表象,明朝走向衰弱,怕就是從這皇帝到臣子的“私計”開始。對那個並不成熟的北伐,英宗是為了建功,王振是為了立威,機關裏南遷之種種評議更像是一個赤壁抗曹孫吳謀士們的心態。
這時的於謙不同於以往,而肩負著雙重使命。一是保全他心中的百姓,不讓南宋亡國的舊恨重演,二則是保全朝廷,為了包括皇帝、大臣在內的上層建築不至土崩瓦解。他毅然要與“私計”做堅決地鬥爭,打倒失敗、投降主義的言論,並對消極怠工的官吏痛加申斥或是彈劾。他滿懷信心地把“百姓滿意,上憲就滿意”的關係進一步推向統一,成了人們心中的一麵旗幟,根本的希望!皇帝把他當作救命稻草,言聽計從並不足為奇,而嫉妒、怨恨的人性弱點在不斷積累也並不足為怪。
大敵當前,於謙斷然否定了將軍石亨閉門防守的建議,頑強地禦敵與國門之外。十多天激烈戰鬥,明軍指揮得當,奮勇向前,擊斃敵酋之弟,取得了保衛戰的最終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