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忠 臣(2 / 2)

就在於謙力排眾議,繼續整飭武備之時,瓦剌為渡過暗礁的明朝又出了一道難題,他們要隔岸觀火,看太上皇回到祖國,這明朝的文臣武將會如何對待日月?

可以想象得到,景泰皇帝首先感到不悅。當於謙指明“天位已定,孰敢他議?”之後,他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而與郕王先前再三辭讓的格調不同,人們看到,上皇在承認弟弟皇位合法性的禮儀後,就被送往南宮禁錮起來。不久,景泰皇帝又想方設法把自己一脈的後人作為皇權的繼承。麵對太子儲君的座位,他把哥哥的兒子換下,把自己的兒子扶上。

八年後,朱祁鈺已出現謝世的跡象,再加上唯一兒子,唯一太子的病故,那個在保衛戰中封侯拜爵的大將石亨便聯絡徐有貞一班政治賭徒,開始商議複辟的鬼謀。而這個“徐有貞”則正是當年提議南遷遭到彈壓之徐珵,他利用改名,躲避開前嫌,重新做人,並且最終以“不殺於謙,此舉為無名”的警語,使複辟後的皇帝向於謙舉起了屠刀。聯想起當初廷益因“名”得罪,可人家早已實現了活學活用,高明得很啊!

直到這時,我們才清醒地認識到,並不能因為於謙當初百姓滿意的一時勝利而從此莫愁。事實上,“私計”之心從未曾死去。而“如何找到一個靠山”,與“上憲滿意就是一切滿意”之間,可謂一脈相承,隻不過程度較後者更深,付出之後對索取東西的渴望更大。朝堂上已是如此,這各府各州之官吏還不是我跟誰誰誰可有庇護,我向誰誰誰可得升遷。和平時期,黨同伐異之說怕也逃不過此種天機。你看那池塘裏的朵朵漣漪,豈不正是與個個以自我為中心,人人以近人為最親之人的世間真情暗合嗎?

於謙洞悉著人生玄妙。鎖拿審問中,我們聽到他“亨等意耳,辯何益?”的嘲笑。但追根溯源,他原本可以,或者應該是“圈子”裏的人。

景泰帝的寵幸,既是對於謙救國才能的信任,還包含著扶上帝位的感恩,以及繼續獲取支持的希冀。但於謙卻把接受的一切賞賜都封存在同樣是皇帝賞賜的庭院裏,並在強調“社稷為重,君為輕”的同時,和兩位皇帝都拉開了距離。大臣們看到他聖眷日隆,當然會試圖夤緣拉攏。那發動複辟的石亨就曾上疏推薦於謙的長子,但得到的卻是“臣子義不得顧私恩”的回答。

於謙是孤獨的。他怎能不明白,一貫藐視怯懦無能的勳貴國戚,換來的將是憎恨和抱負。回望那一個個官場景象,於謙是否想過自己來完成複辟逼宮,豈不更會得心應手?他決不是沒有機會培植自己的勢力,決不是沒有手段取得更好的政治地位,更何況是奮起自救!

而無論哪一種方式,在國家的層麵必然意味著權力的爭奪。於謙是想當賈似道,還是曹孟德?就算能取得主動,打倒一切政治敵人,他又如何自處?如何清白?

於是,這時的於謙,沒有一件對政治大趨勢有影響的作為。即便景泰皇帝用加官進俸的方式來堵回諸大臣另立太子的反對,他也隻是麵有難色,未出一言。

在大明王朝北京保衛戰的曆史舞台上,於謙早已把心跡表達得清澈見底——“誠憂國家。”他是在用他的一腔熱血,實踐著一個兒子對民族、對國家的忠誠!

與此同時,於謙又孤軍奮戰,他的主張、他的行動不得不通過至高無上的皇權來實現。他顯然無心跟隨九五之尊攫取榮華富貴,而一旦權力交到了另一位皇帝的手上,於謙就被推到了忠於“非己”的對立麵,因為他運用前皇帝賦予的權力早已是既成事實。絕大多數用忠君來忠於社稷的人們更是把於謙包圍起來,並在小心翼翼地盤點、觀察著他是他的人,誰是誰的人……

這時,我才終於明白,於謙為何僅有深陷囹圄的一句嘲笑。一個堅定不移的孤獨者,已經完成了從我實現信念向信念實現我的升華。麵對這一切,於謙不可能超越時代的局限。但在無奈中,他毫不抗爭的真正動機正在於追尋“忠於國家,而並非忠於個人”的人生理想。於謙,要忠得義無反顧,要忠得燃燒自己,為的就是那清清白白的天地之心。明英宗、石亨、徐有貞以及斷頭台上的劊子手一幹人等恰恰是於謙再合適不過的成全幫手。你會想到“冤”也是美的一種形式嗎?

北風吹,吹我庭前柏樹枝。冰霜曆盡心不移,況複陽和景漸宜。閑花野草尚葳蕤,風吹柏枝將何為?北風吹,能幾時?

——於謙?《北風吹》

六百一十年後,忠臣之墓在地上供人百世瞻仰,鼓舞精英們為複興前行,而其他零零總總則早已深埋黃土,至多留有考古學的功用。值得先人安慰的是,“為人民服務”之宗旨確已成為共產黨人奮進準繩。接下來的任務,便是如何以實踐來檢驗真理這唯一標準。然而,為領導服務,還是為人民服務,卻是大多數人這幾十年來想得通,又難做到的。事實上,並不是那先哲的話有問題。而是一些其他我們尚不知的原因。這又是反腐所難以根本奏效的。為此,忠臣們應奮鬥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