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老板笑道:“魯大人,不打緊的,就怕您不來賒賬。”
魯達喝幹杯中酒,朝兩人一拱手,揚長而去。史進想問問師傅近況,跟上去問:“小弟的師傅——”
話還沒說完,魯達打斷,頭也不回地說:“他好著哩,你到延安府看著就知道了。”
史進眼睜睜看著他的背影消失,隻有與師傅李忠閑扯兩句,代魯達付了酒錢,李忠裝模作樣客氣了一聲,各自散去。
金老頭懷揣著十五兩銀子,走路都挺起了腰板,直接趕到城外,在遠處找到一輛車,說好明天一早等他們。然後回魯家客店收拾行李,擔心泄露出走的事,都不敢先算房錢,吃了晚飯,各自就要安睡。
女兒叫住父親,扭捏著說:“這……我們……是不是……可以不回去?……”
“你說什麼呢?提轄可憐我們,給了路費,還要護送我們走,好不容易盼到這一天,你還想在這裏受罪嗎?”
“既然,提轄不怕那鄭惡霸,我們……靠著他……不是能……”
見女兒紅了麵龐,老金明白了:“你是說,願意跟魯提轄?還不知道他是否有家室?”
金翠蓮聲音哽咽了:“我們如此家境,我又破了身子,隻有做小的命……即使回到東京,也沒有別的出路……”
“他模樣不濟,五大三粗,脾氣又壞……女兒你看得中?”
“鄭屠夫不也是五大三粗的麼?看樣子和善,彌勒佛似的,待人與待豬一樣凶殘。魯大人看樣子粗魯,卻有一副好心腸,否則,怎能平白無故救助我們?”
金老頭一拍大腿:“是呀,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都是傳說。無緣無故憑什麼幫我們?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看上你了。女兒,隻要你樂意,跟著這樣的人不吃虧,你看他多大方,又當軍官,有錢有勢,我也有依靠了……”
父女倆以為從此可以在渭州過上安穩日子,當晚睡了個好覺。
天剛剛亮,父女起來點火做飯,剛吃過,就聽到院子裏有人叫道:“店小二,金老在哪屋子住?”
金老頭趕緊迎出來:“提轄大人好早,快,進來歇歇。”
“還說早哩,昨夜氣得灑家晚飯也吃不下,徹夜未眠,天亮才懵了一會,這就遲了點。收拾好了嗎?”
“不著急,不著急。進來再說,進來再說。”金老真是感動,為別人的事,吃不下,睡不著,這樣的人到哪裏找?隻是把他往屋子裏讓。
魯達以為他還有什麼要交代的,疑惑地進了屋子,見金翠蓮梳洗整齊,衣著光鮮,比昨日見時又增添了幾分姿色,坐在床上,一言不發。便問:“還有何事?”
金老頭跟在他身後,輕聲說:“提轄大人,小女盡管受了點磨難,但依然溫柔恬靜,若是大人不嫌棄,就送給大人端茶遞水、鋪床疊被……”
“你你你……”魯達指點著對方,低聲一吼,震得天花上的灰塵簌簌掉落,“你把灑家看著什麼人了?”
金翠蓮“哇——”地哭出聲來:“奴家命苦,配不上大人……”
“哭什麼?別哭,還以為灑家怎麼著你了呢!”魯達心軟,最聽不得女人哭聲,將她叫停,麵對著老金頭,忽地扯開前襟,“不是,不是說你……說你女兒不好,灑家,灑家心中有人——”
老金一看,他上腹刺著一朵黑色線條的百合花,像是定情標誌,愈發敬佩提轄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後悔女兒沒早遇上他,就要出門去結算住店錢與柴米費用。
魯達撥開他,說:“今日帶錢了,銀子留著你們路上用。”
店家來人,一看不對,問:“金家父女這是要去哪裏?”
“你管他們去哪裏?欠你的錢你收不收?”魯達手裏托著一錠銀子說。
“收收收,這足夠了。”店家趕緊抓起,揣進懷裏又說,“但是,他們還欠著鄭大官人的典身錢,他們要走了,我找誰要去?”
魯提轄說:“鄭屠夫的錢,你叫他找灑家要,與你無關,放他們兩個走!”
老金趁機挑起擔子,女兒提了包袱就要出門,卻被店主人攔住了:“你們不能走!”
“哪個敢不讓他們走!”魯達說著,叉開五根指頭,掄起右掌,對店主臉上隻是一掌,又衝頭上一拳,打得老板口中吐血,落下兩顆當門牙齒,連滾帶爬地躲進屋裏。金家父女點頭致謝,魯達揮揮手,趕他們快走。
眼見他們背影消失,魯達正要離去,內屋伸出個腦袋來,見他沒走,又縮回去了。魯達想,倘若店家追上去怎麼辦?轉身操起一條板凳,攔在門口,斜著身子坐下,雕塑一般,哪個敢進出?一直過了兩個時辰,估計他們早已經出城走遠了,這才一腳踢翻凳子,朝狀元橋去了。
橋南果然有個肉鋪子,兩大間門麵敞開著,前麵幾副肉案子,各懸掛著幾片開膛破肚的豬肉,十來個夥計忙著分割、切肉、稱肉、收錢。裏麵坐著一個滿臉橫肉的大胖子,翹著二郎腿,一邊看著後院殺豬,一麵盯著前麵賣肉,這就是所謂的“鎮關西”?
魯達上前,直呼一聲:“鄭屠夫!”
裏麵人忙不迭地站起走出來一拱手:“是提轄大人啊,今日來買肉?快快請坐。”
副手恭恭敬敬端來一條凳子。魯達也不客氣,橫著坐了,吩咐道:“奉經略相公鈞旨:要十斤精肉做臊子,不要一點點肥肉在裏麵。”
鄭屠夫叫夥計趕緊切十斤尚好的精肉去。魯達不依:“那些下人髒兮兮的,你自己動手!”
他打著小種經略相公的名頭,鄭屠夫不得不依從:“對對對,您說的是,小人自己來切就是了。”
於是,到肉案上揀了十斤一點肥肉都不沾的精瘦肉,細細切成臊子。何為臊子?在渭州就是小肉丁的稱呼,十斤瘦肉,全部是指頭大小的肉丁肉末,也真難為他的,足足切了半個時辰。
其間,客店主人手帕包了半個腦袋,捂著腮幫子,打算來報信,說金家父女走了之事,見提轄穩穩地坐在肉案子邊上,哪裏敢過來。就是買肉的百姓,也看出幾分蹊蹺,不敢靠攏,都遠遠地站在屋簷下,等著看熱鬧。
終於切好了,鄭屠夫用荷葉包紮好,問:“提轄,是不是在下派人送去?”
“誰讓你送?”魯達道,“別忙,再要十斤肥臊子,不要一點瘦的在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