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瓦官寺慘敗 黑鬆林援手(1 / 3)

魯智深隻喝了兩盞寡酒,空著肚子離了桃花山,這一路耽誤了時間,更需放開腳步趕路。從早晨走到午後,約莫走了五六十裏路,又渴又餓,可是沿途沒店,哪裏找些吃的來?正四處張望,一陣風送來隱隱約約的鈴鐸之聲。他高興了,前方不是寺院,便是宮觀,總算有解決肚子空的地方了。

他加快步伐,循著風鈴聲走去,進入一片大鬆林,隨著林中山路走去,不到半裏路,就見一所敗落寺院,山門陳舊,破破爛爛,上麵有一塊朱紅的牌匾,金字已經斑駁,但還能認清上麵寫著四個楷書“瓦官之寺”。西周空無一人,隻有屋簷下的風鈴搖晃著,發出叮叮的聲音。

走過一座石橋,進入寺中,也不見人,知客寮總有人吧?哪知更慘,沒有門窗不說,連四壁都空的,就隻有個房架子,如骷髏一樣難看。這寺廟規模不小啊,怎會敗落到如此地步?到方丈看看吧,門上一把鎖,鎖上盡是蜘蛛網,門前全是燕子糞,像是許久沒人來了。

腸子都要餓斷了,智深把禪杖當拐棍支撐著,邊走邊叫:“過往僧人來投齋啊,有沒有人?”

叫了半日,沒一聲答應的。找到廚房,徹底失望,鍋也沒有,灶也塌了,一片菜葉都看不見。智深走乏了,把包裹解下來,放在監齋使者的屋前,提了禪杖到處找,終於聞到一點煙火味——廚房後麵的一間小屋裏,三個麵黃肌瘦的老和尚席地而坐,枯井一樣的眼睛望著來人。

“你們這些和尚好沒道理!灑家聲聲叫喊,難道都沒聽見嗎?為何沒有一人應聲的?”

三個和尚搖手低語:“輕點,輕點,不要大聲說話!”

智深奇怪了:“灑家隻是過往僧人,討頓飯吃,怕什麼怕?”

一個老和尚有氣無力地說:“我們三天沒吃飯了,哪有飯給你吃?”

智深給他們說好話:“灑家是五台山來的僧人,趕路急了,整天沒吃飯,即使給半碗稀飯也是好的。”

“阿彌陀佛——”年紀最大的老和尚合十低頭:“你是活佛去處來的,我們理當供應齋飯。但是,我寺中僧眾走散,沒有一粒齋糧了。老僧等真的餓了三天了啊!”

智深還是不信:“胡說,這麼大一個寺廟,不信沒齋糧。”

老和尚道:“我這裏是個十方常住的大廟,卻被一個雲遊和尚帶著一個道人來此住持,兩人無所不為,把財產都霸占了,把寺廟都毀壞了,把眾僧都趕出去了。我三個老的走不動,隻得在這裏過,因此沒飯吃。”

“灑家不信!量他一個和尚,一個道人,有什麼了不起的?你們為何不去官府告他們?”智深已經是一個厲害的和尚,難道還有比灑家更厲害的?

一個稍微硬實點的老和尚長歎一口氣:“師父,你不曉得,山門僻靜,這裏離衙門遠著哩,就是官軍也來不了。這兩個和尚道人好生了得,都是殺人放火的人!”

“這兩人叫什麼名字?”

老和尚壓低了聲音:“那和尚姓崔,法號道成,綽號生鐵佛;道人姓邱,排行小乙,綽號飛天夜叉。 ——他們哪裏像出家人,簡直就是綠林中強盜一樣一般,如今住在方丈後麵的一個地方,說不定正在喝酒吃肉快活著哩。”

“豈有此理,怎麼容這些歹人玷汙了我們出家人的名頭?”智深正發脾氣,突然聞見一陣飯香,提了禪杖,打開後門一看,一個土灶燃著火,上麵蓋著一個草蓋子,熱騰騰地冒著香氣,揭開來,半鍋小米稀飯已經熟了。

氣得大罵:“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們這幾個老和尚竟然說謊!隻說三日沒飯吃,現在煮著一鍋稀飯,豈不是騙人嗎?”

三個老和尚被智深找到粥了,隻得叫苦,趕緊一個個站起來,搶了碗碟、缽子、勺子,連水桶都搶了過來要盛飯。

好漢也怕饑,一鍋稀飯滾燙,智深沒法抓著吃。也是人急智生,看見灶台邊有一張破舊的枱子,隻是落了些灰。抓起一把柴草,把上麵的灰塵胡亂擦去。也不怕燙手,端起鍋,把稀飯倒在枱子上。

那三個老和尚見稀飯出鍋,一起來搶。智深也不客氣,左手一推,一個倒地,右腳一踢,那和尚也嚇跑了。稀飯也稍微涼了一些,他雙手捧起便吃。

“師傅啊,我們真的是三天沒吃飯了,好不容易化緣來這點小米,胡亂熬些粥吃,你又來吃我們的,難道想讓老僧餓死嗎?”

智深才吃幾口,聽到身後顫微微的話,不忍心吃下去了,轉身離開枱子。洗手後,提了禪杖走出去,就聽見外麵傳來什麼人唱出的山歌:

你在東時我在西,

你無男子我無妻。

我無妻時猶閑可,

你無夫時好孤淒!

從門裏看出去,唱歌的是個道人,帶著黑頭巾,穿著青布衫,腳下穿著麻鞋,腰間卻係著一條紅腰帶。他挑著擔子,一頭是個竹籃,露出一隻魚尾巴與半截豬肉,一頭擔著一桶酒,優哉遊哉地走來。

三個老和尚也聽到歌聲,不忙搶稀飯吃了,趕出來悄悄指給智深看:“師傅,這個道人就是飛天夜叉邱小乙!”

“灑家明白了。”智深點點頭,隨後跟著那個道人走到方丈房間,邊上有個小門,那人開門進去,卻是個小院子。

院子裏清清爽爽的,一棵大槐樹遮住了太陽,濃蔭下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有三副碗筷,一壺酒,還擺著幾盤雞魚肉蛋。正當中坐著一個胖和尚,眉如漆刷,臉似墨裝,光著上身,露出漆黑的肚皮與一身橫肉。他的側麵坐著一個青年的女人,正給他斟酒。道人過去,放下竹籃,坐到另一邊。

見到來人,三人都很意外。黑胖子突然跳起來,見來人也是個和尚,驚恐的麵部立即鬆弛下來,臉上擠出一絲假笑:“啊,師傅從哪裏來的?趕得巧啊,也坐下來吃一盞酒如何?”

聞見酒香,智深已經微醺,看見飯菜,肚子咕咕一陣響動,喉嚨裏湧上一股酸水,趕緊吞了,卻放不下那邊的三個老和尚,隻是站著不動,厲聲問道:“你們這幾個家夥,怎麼把一個好端端的寺廟毀了?”

那和尚本來不想理他,但見他一副凶相,手裏的禪杖沉甸甸的,不敢輕慢,更加恭敬地說:“師兄,請坐,聽小僧給您細說緣由……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說好不好?”

“好什麼好?”智深鼓著眼睛說,“老老實實給灑家交代,否則,灑家手裏的禪杖可不好與你說話的,你說!你說!快快給灑家說來——”

黑和尚正在興頭上,來了這麼個歹和尚,他憑什麼來質問我?有心發火,可是畏懼他手中的禪杖,隻有裝出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說:“師傅不知,原先這寺廟可是遠近有名的叢林,田莊廣,僧人多。隻被前麵那三個老和尚毀了。”

“他們如何能毀了這寺廟?”

黑和尚說:“他們喝酒吃肉養女人,把寺廟弄得烏煙瘴氣,長老要管教他們,還把長老排擠出去,僧人盡數出走,連地都賣了,多好一座寺廟啊,就這樣毀在他們手裏。小僧和這個道人剛剛來此,正想要整理山門,修蓋殿宇,讓寺廟恢複往日的風光哩。”

道士隻是喝酒,不朝這裏打量一眼,那個年輕女子袖子遮住嘴,似乎在笑。

智深有些懷疑了:“這個婦人是哪來的?出家人怎麼與她在一起吃酒?”

和尚瞪了那女人一眼,轉身又是一番誑語:“師兄,且聽小弟說來∶這個娘子,是前村王有金的女兒,他們都是這寺廟的施主,如今家裏破敗,父母過世,丈夫生病,來寺廟借米。小僧看施主麵子,因此以酒相待,正好您趕上了,一起喝酒吧。”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智深也是餓昏了,沒聽出他那話裏麵破綻百出。頭腦發熱,氣血衝頭,轉身就走:“太可惡,原來那三個老和尚戲弄灑家,找他們算賬去!”

他提了禪杖,再回香積廚,那三個老僧才吃完了枱子上稀飯,有的竟然把上麵的殘留米湯也刮了來吃。

聽了腳步聲,三人回頭,看見提禪杖的和尚憤憤而來,對他們破口大罵:“原來是你們這幾個家夥不守清規,壞了出家人的綱常,竟然還在灑家麵前說謊——”

“師傅,您上當了!”幾個和尚一起分辨,“您怎麼聽他胡說呢?您沒看見嗎?他們在那裏與女人一起吃酒,我們在這裏吃稀飯,還擔心您來與我們分吃……”

“是啊,你們說得有道理——”魯智深摸著腦袋,有幾分明白:也是自己餓昏了,竟然相信黑和尚的胡言亂語。

年紀最大的那個老僧說:“師傅,您去的時候,他們是不是正在吃酒?手裏沒有兵器,赤手空拳的?看您帶著戒刀,提著禪杖,哪能與您相鬥?現在您要去看看就知道了,他們才不是省油的燈——”

“灑家再去找他們算賬——”智深急忙退出,再到方丈後麵,看見小院子的們已經關了。一腳踢開。生鐵佛崔道成舉著一條樸刀,二話不說,趕來就與智深廝殺。

智深怒從心頭起,輪起手中禪杖,與崔道成一口氣鬥了十幾個回合,打得他隻有招架之力,沒有還手之功。邱道人見他擋不住了,拿了條樸刀從智深背後襲來。

智深聽得背後腳步響,從地下的影子判斷出來人方位,知道有暗算的人,揮動禪杖,朝後劈去,大叫一聲:“著!”

崔道成以為自己要著了禪杖,心慌意亂,趕緊跳出圈子。智深才能轉身迎戰邱道人。崔和尚乘機又打了過來,智深一人奮戰兩人,若是平時,不在話下,就是他們那樣的人來二十個,也是打得過的。可是他肚裏空空,走了那麼多的路,生了那麼多的氣,無心戀戰,賣個破綻,拖了禪杖便走。那兩人還不放過,舉著大刀殺出山門,一直趕到石橋下才停歇。

餓虎難敵兩隻貓,智深從來沒這樣失敗過。大可以一走了之,但這不是他的秉性。他放不下,寺廟中那幾個可憐巴巴的老和尚;他放不過,那一僧一道兩個占據寺廟為己有的惡人。他並不熱愛寺院,也不念經打禪,但他從來就認為那是個神聖的處所,和尚可以吃酒吃肉(從來沒覺得自己錯在這方麵,)但是不能私自占有寺廟財產,更不能在聖潔的地方玩女人,惡人不除,誓不罷休!有力氣才能打勝仗,有吃的才能有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