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戰勞苦,年老體邁,身體差多了……”
“回去見了他,替魯達問候。”魯智深百感交集,接著又問:“小種經略相公可好?”
王進隻是喝酒,對方一再催促才說:“也好,不是我的凶預,怕不長久。”
“難道,朝廷有人加害?”
“也差不多吧。他已經做到了河北製置使副使,大顯神威,進兵逼退了金將斡離不。太原被金兵久圍不解,他又進兵山西,收複了壽陽、榆次等地。但是,金國正在崛起,不可小覷,金將粘沒喝因天熱暫時避暑,朝廷昏官卻以為金兵要逃走,幾次敦促小種出戰,並斥責他怯陣避敵。”
“種家三代,都是抗敵名將,怎麼會怯陣避敵?”
“就是啊。小種經略相公不忍受辱,整兵出戰。輜重犒賞之物都來不及跟進,相約共同出兵的幾路人馬又未到達,盡管勝了幾次,但難能常勝。此次回渭州休整後,他要親率部隊出征殺熊嶺,凶多吉少啊,所以要大擺筵席,說是要轟轟烈烈過最後一個生日,這樣我們夫妻才趕來的……”
魯智深歎息一番,裝著不經意地問:“那個……他妹妹……可好?”
“你問我夫人不就得了?”王進知他心思,白了他一眼,“也好也不好。”
“怎麼這樣說?”
“說好,是對我好;說不好,是對我們不好。”
“我們?”
“是的,我們,就是我們江湖中的朋友。”王進一仰脖子,喝完一盞,抱起酒壺喝起來,“習武之人,人在江湖,‘義’字當先,為人怎能不講恩義?可她,走的是升官發財的路,與我們不是一路人啊。”
魯智深訕笑:“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怎麼不一路?”
“事後我才得知,史進到了陽關,逢人就問王進——他不知道我已經改名,種秀英居然派人驅趕。問起她,才知沒離開渭州時,他倆就見過麵,她不僅不告訴史進我改名字的事,反而阻止他來見我,就為這,差點我就與她恩斷義絕。”
王進回去,有通敵的嫌疑,恐怕難以繼續當官,這一次,怕真的要恩斷義絕了吧?魯智深想想話沒說出口,隻是說:“如果,你要因為這次營救我們之事受責,你後悔嗎?”
王進直愣愣地看著魯智深,反問:“你做了那麼多舍己為人的事,後悔過嗎?”
“灑家?舍己為人?沒那麼高尚的。”
魯智深越來越文雅,王進酒喝多了,反而越來越粗獷:“不是嗎?你從來視權力身份地位如狗屁,敢作敢為,豪邁灑脫,從不管麵子名聲影響,更不考慮仕途飯碗,天大地大,處處是家,老兄,你活得真是性情豁達呀!羨慕你是真男人,做人就要做你這樣的人!”
“那就隨灑家上梁山吧。”
“當啷”一聲,王進放了酒壺,抓起桌子上的幾個饅頭,揣進懷裏,起身就走,“那是萬萬不行的。”
見他離去,魯智深隻是悶頭喝酒,直到酩酊大醉。
眾人回到梁山,晁蓋帶頭下山迎接,大擺慶功宴席,王義跟著史進上山,聚義廳不久就變了模樣,還專門開辟了一道長廊,將梁山好漢模樣,一個個依次畫上去,取名就叫忠義牆。
魯智深接到新的任務:去東昌府押運糧草。
這是一個星光滿天的夜晚,隻有一些朦朧的月色,沒走十多裏地就看見一隊車子,車上插著旗子,旗子上寫著“水滸寨,忠義糧”。
岸上魯智深扛著他的禪杖,衣服的下擺紮起來,威風凜凜地走在前頭,全然沒有料到有飛來之禍。
東昌府是盧俊義帶領人攻打的城池,可是吃了敗仗,都因為城中有一個小將張清,人稱沒羽劍,專會投擲石子,百發百中,十幾個將領已經被他打中負傷。
張清獲了勝仗洋洋得意,在城裏與太守商議:“我們雖然贏了,但梁山人多勢壯,還要提高警惕。”
就在這時,有探子報西北方向運來了許多糧米,一百多輛車子裝得滿滿的,河裏還有五百多隻裝糧食的船,這麼多糧食,一定是梁山的。
張清急於表功,說:“我先劫了他岸上的糧車,再取他水中的糧草。”
於是帶著一千軍兵悄悄地出了城,悄悄逼近運糧車,看見魯智深,暗笑:這禿驢的腦袋精光赤亮,正是我的好靶子!於是伸手從皮囊裏掏出一顆石子,手一揚,石頭子飛在魯智深頭上,打得禿頭鮮血噴湧,智深當即倒在地上。
張清的人馬一起呐喊:“都來捉拿啊——”
武鬆聞聲趕來,挺起兩口戒刀,拚死救回魯智深。張清輕而易舉獲得了一百多輛糧車,十分高興,也不追趕魯智深了,押送著糧草,高高興興進了城。
太守大加讚賞,張清得意忘形,又要去搶河裏的米船。出了南門,見米船不計其數,一起呐喊要強襲。到了河邊,突然陰雲密布,黑霧漫天,對麵都不見人影。
張清心慌意亂,進退無路,這時候喊聲四起,林衝帶著一隊人馬衝殺過來,把張清連人帶馬趕下水去,活捉了他,押到府衙。因為太守清廉,饒他不殺,把張清押到堂上,許多將士都被他打傷,一個個咬牙切齒,都要殺張清。
宋江趕緊阻止,親自下台階為他鬆綁,魯智深剛剛醒過來,手帕包著頭,舉著禪杖就朝張清打去。宋江喝退了他:“兄弟不可造次——”
魯智深說:“灑家腦袋都被他打破了,中了他的石子,也要讓他挨一下禪杖。”
宋江說:“你要打就打哥哥吧,如果我們都隻為了報仇,老天爺也不會保佑我們的。”
智深氣了,經過此事,發現自己原來隻是工具,是宋江為了招降張清當了一次誘餌,越想越惱火。
張清看見宋江講義氣,磕頭下拜,願意投降。再又推薦了一個獸醫皇甫端,再加上新收進的幾個宋軍將領,一百零八將正合三十六天罡符定數,七十二地煞合玄機。
戴宗綁好甲馬,飛速越過二十裏金沙灘,轉眼便上了梁山。
他有兩件要事:一是傳宋江的號令:“所有俘虜上山的官兵一個不準傷害,如果有誰殺了人,一定依據軍令處以重刑。”
梁山上的好漢們隻剩下步軍與馬軍,水軍都在水泊裏戰鬥,他們派不上用場,隻等待勝利的好信息。
最先報信的戴宗上山來,立即被團團圍住,沒等問就說:“我們打了勝仗了!活捉了——”他突然賣個關子不說了。
“到底捉了誰?”大家問。
戴宗神秘地一笑,說:“該知道的時候你們就會知道了。”
他要把這天大的好消息首先告訴最應該知道的人——林衝。
林衝的房間有些清冷,正中午窗戶也關得緊緊的,點著一隻蠟燭,照著桌子上一壺酒,一碟花生米,兩隻酒杯。一隻酒杯斟滿了酒放在他對麵,酒杯旁邊還有一雙筷子。他自己跟前的酒已經杯底朝天。
戴宗進屋一愣:他這是跟誰在喝酒呢?抬頭看去,燭光照在粉牆上,粉牆上一張大紙寫著一首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他愣了一下,問:“林教頭,您出京城沒十年吧?最多也就六七年功夫……”
林衝也不讓座,也不叫他喝酒,淡淡地說了一句:“你沒看完。”
他一口氣念出聲來:“……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昨夜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鬆崗。 ”
念完,像是剛剛喝了一碗冷酒,涼到心底,又熱辣辣地催淚,由衷讚道:“好詞好詞。”
“可不是我寫的,蘇學士的《江城子》。”
正愁不知怎麼開口,戴宗趁機引進話題:“你說高俅那個鳥人啊,他也跟蘇學士當了幾天書童,怎麼好的一樣沒學到,難怪人家不要他。”
“戴院長有何公幹?”林衝正悼念亡妻,不想人打擾,劍眉一蹙,變相下了逐客令。
本來興衝衝地來告訴他個好消息,林教頭心思不在這上麵,戴宗有點掃興,就好像端來一碗山珍海味,人家有龍肝鳳膽,一眼也不看。於是要走,甩出一句話:“我要告訴你高俅的事。”
林衝咬牙切齒,從唇間蹦出幾個字:“那個賊人,休提他,提他髒了我的嘴。”
戴宗轉身就走,掀簾子的時候說了一句話:“高俅被我們抓住了,你不想知道就算了。”
林衝噌地一下跳起來,一個箭步跨到門邊,手往戴宗肩上一拍,一扭,戴宗身子就被磨過來了。
“此話當真?”
“我戴宗何時騙過人?更不敢騙你堂堂八十萬禁軍教頭。”
林衝的劍眉豹眼一起簌簌抖動,胡子上翹,忽地散開,急急地問:“怎麼抓住的?何時抓住的?在哪裏抓住的?”
“我急忙上山,這消息隻告訴你一人,口渴了,也不給我喝一杯。”戴宗回到桌邊,端起那杯滿滿的酒就要喝。
林衝把住他端酒杯的手腕,使他如被鉗子鉗住一般不能動彈,然後左手拿過酒杯,一滴不撒地放到桌上原來的位置,右手再放開戴宗手腕,用自己的酒杯斟了一杯遞給他:“謝謝老弟報信,喝了這杯快快給我說來。”
戴宗一口氣喝幹,坐到林衝的座位上,這才說:“這幾天不都是水軍作戰嘛,張順領著一班水手潛伏在官兵大船底下,鑿穿了他們的船底,那些船全部進水了。水軍們砍瓜切菜一般,將那些官兵殺得哭爹叫娘。”
“高俅那廝的船呢?”
“肯定讓那廝的船先進水啊。”戴宗接著說,“高太尉嚇壞了,爬到舵樓上呼救,讓後麵的船隻救應。張順從水底下鑽出來,大叫一聲‘高太尉,我來救你性命了——’高俅見一個渾身白亮亮的漢子跳上來,喜出望外,還問他是哪條船上的首領。那人嘿嘿一笑,衝上去一手揪住他的衣領,一手抓住他的腰帶,說:‘老子是梁山船上的首領,水軍首領浪裏白條張順是也。’高俅嚇得連喊‘英雄饒命’,張順說:‘你是我們水泊梁山的公敵,豈能饒你?大冷天,與俺們一樣,在水下涼快一陣吧,讓你也享受享受。’說著就像提豬一樣,撲通一聲將他丟到水裏。旁邊的兩隻小船箭一般地疾馳過來,拖著高俅上了小船,就朝金沙灘劃去。張順在大船上岸上人一起高呼:‘抓住高俅了,高俅被抓住了——’”
林衝聽了,又給他斟了一杯,問:“那賊子在哪裏?”
“宋公明哥哥還怕這死豬凍死了呢,又給他擦身子,又給他換衣服,等解押上山,至少還得一個時辰。”
林衝放下酒壺,一揖到地:“謝老弟報信。”
戴宗告辭,說還要去傳達宋江的號令,林衝問什麼號令,戴宗說:“所有被俘的官兵一律優待,不準殺傷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