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序】九變霜華辭秋雨 三疊雨聲念荷聲(三十六)(2 / 2)

回到宣華殿,玄女上來道:“公主起來了,方才好像還出去了一趟。”

“哪裏來的好像。”燕卓掃了她一眼,語意含著漠然的疑問,玄女急忙矮身道:“公主身為上神,身形極快,我等眼力有限……”

話還沒說完,青年便抬腳進了寢殿,見簡狄坐在榻上,帶著些微的埋怨與責備道:“出去便出去,腳下還那麼快,小心身子。”

他這話根本不能算作重話,仔細體察,還是關懷更多些,而簡狄竟臉色僵冷地抬眼看他,燕卓走過去想要觸碰她的臉,她卻突然站起來,輕聲道:“我已那麼信你,你何苦如此。”

燕卓並不覺得這樣的事棘手,相反,若是簡狄不肯說出緣由,他將會頗費心思去揣測,好在他的夫人是個直率張揚的人。

“我不是你,我怎知你有多信我。”

“我自小在顓頊身邊長大,可信的人隻有阿姊,所以知道取信之難。”

“我已將東海之事交予你處理,還不足以證明麼?”她冷聲反問,眼看向別處。

他慢慢走過來,試圖與這個孕婦講道理:“東海有東海運作的體係,我做決策,亦不能扭轉乾坤,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阿殷……”

上挑的眉目裏毫不留情,“那麼你的意思是,當要東海任你擺布,才叫信任?”

燕卓扶額,難得語塞,頓了頓捧住她的臉,將那雙驚心動魄的眸子對著自己,“不要這樣,我是怎樣的人,你是知道的。”

他那麼肯定的語氣,你是知道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移開雙眼,隻覺得無數漆黑湧上來,使她狂亂。

身子被緊緊攬住,對麵的人小心地避開她的肚子,她無法說服自己再冰涼鋒利下去,氣短的軟弱被咬在齒根,隻能閉上眼抿著唇。

她醒來,聽說燕卓才被隱羅叫去,本想過去與他們一起坐一會兒,再一起用夕食,才走到外間,拜良好的耳力,清清楚楚的說話聲傳來,隻一句便教她如披冰雪。

怔立原地,聽得燕卓要出來,她轉身便逃。

原來她也會有害怕的時候,信他,已盡了自己全部的勇氣,此時又拿得出什麼來麵對。

腳下那樣快的步子,到底是想比真相快一些,教真相永遠也追不上她。即便最後追上了,她也好有時間重新冷硬起來。

可是他就是有辦法能教她軟弱。

簡狄漸漸冷靜下來,仍是不說話的樣子,但麵色好了許多,自己脫開燕卓的手走到榻邊坐下,“燕卓君……你竟對我使這種手段。”

他沒有急著走過來,定定地看著她,濃密的睫下眼是靜水深流,無言有聲。

“……大約是我太急了。”

即便是許多年後,她也記得,這樣輕輕的一句話,她的冷靜自持她的猜疑不定她的尖銳棱角全部土崩瓦解。

微微顫抖的拳鬆開來,她開口澀然道:“這樣……”

“好了,若是真的計較,那便再也不信我一分,總抵得過去了罷。”他溫聲道,“將要做母親的人,有話同我好好說,動不動用上脾氣,怎麼使得?”

她低著頭,齒關因為剛才咬得過緊還隱隱作痛,麵色也愈加蒼白,燕卓微歎一聲,過去彎腰抱起她,將她平放在床上,拉過被子蓋在她的腰身,動作輕柔,“累了便休息一會兒,夕食時我叫你。”

他步子一轉,剛要走開,卻聽簡狄低聲道:“我將權還給隱羅,本是他一回來就該做的,你……不要怪我。”

“你也知道此事是天經地義,又何須說這些。”他清冷的聲音平穩如常,又帶了一些解釋的周到,“東海的權,便是東海的,我自然也清楚。”

簡狄不再說話,有一絲迷惑揮之不去。他們都知道,一旦隱羅拿回東海掌政大權,定然不會再給旁人半點機會,他卻說自己沒有私心,大大方方地放手了。他到底是隻要盟約裏的那一份益處,還是真真切切地不忍背叛她的信任?抑或是……他在欺瞞?可是他若欺瞞,就同這件事一樣,絕對躲不過隱羅的眼睛。

然而,猶記得她自嘲什麼公事都須他來拍板,自己已成“傀儡”,彼時他答道:“你不願,那就不要。”

他這般溫柔遷就,教她怎麼能猜忌。

猜忌猜忌,從古至今,猜心便是愛之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