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記者諷刺說:“我在一個筆會上見過周德東,他沒你瘦,也沒你膽大。”辦公室的人都笑。
挺瘦的人有點慌亂,說:“我想你以前見的那個是假的。”那個記者就晃著腦袋問:“那你把身份證拿出來讓我看看。”挺瘦的人不好意思起來,小聲說:“我整丟了,正在辦。”那個記者又補充一句:“周德東也沒你幽默。”挺瘦的人退到門口,還不死心,說:“我最怕的就是——假的被當成真的,真的被當成假的。”那個記者正在趕寫稿件,他已經不耐煩了,噴出一個字:“滾!”挺瘦的人翻了翻眼,尷尬離去。
這個人是我,真是我。
這次尷尬的經曆,發生在三年前的夏天。那個夏天賊熱,滿大街的人都吐舌頭。
周德東寫了很多年文章,可是,一直沒搞出什麼大名堂。現在,他買了一幢漂亮的房子,定居北京,不再漂泊,他和他太太像童話裏講的那樣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最近,他特想回老家呆一段時間。他老家在天安縣絕倫帝小鎮。
他追名逐利,不能自拔,已經八年沒回老家了。
他想看看母親老成啥樣了。他想看看又冒出了多少外甥和侄子。他想看看絕倫帝的天。他想回到那沒有飛機的天空下,好好寫本書。
當然是恐怖故事。
他一直發誓要好好寫一部通俗作品,可寫著寫著,不自覺就清高了,就深沉了,就成老師了,就裝神弄鬼了。他覺著,當通俗作家也要排除雜念,心甘情願做一個下九流的說書人,老老實實為大眾寫好看的故事,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回一趟老家,是周德東八年的心願。其實路費他早攢夠了。
周德東生在那兒長在那兒,一直到十八歲服役,雄赳赳氣昂昂跨過山海關。
他還打算到老家天安縣文化館看看,他想為他們做點什麼。第一篇寫周德東的文章,就是發表在天安縣文化館的內部刊物《天安演唱》上。那篇文章,充滿了家鄉人對一個遊子的深切懷念。盡管天安縣文化館沒有一個人見過他。
因此,這天,一個挺瘦的人出現在天安縣文化館,說他是周德東,大家還不太信。
他剛進門的時候,文化館的張弓鍵推了推眼鏡,問他:“你找誰?”那個人並不急於說他找誰。他夾一隻很普通的皮包,慢慢地看了一圈辦公環境,然後坐在張弓鍵的對麵,說:“我找館長。”“館長去省裏學習了,我是副館長,有事你跟我說吧。”張弓鍵說。
挺瘦的人和張弓鍵拉了拉手:“你好。我是周德東,絕倫帝小鎮的那個周德東。”絕倫帝小鎮歸天安縣管,在縣城南邊,一百裏路。
說著他遞上作家證。那是一個保存很好的深藍色本子。發證單位:陝西作家協會。姓名:周德東。出生年月:1967年8月8日。籍貫:黑龍江。入會年月:1996年2月6日。發證日期:1996年2月6日。編號:755.
編號那疙瘩有點模糊,有點像155.
張弓鍵睜大眼睛:“是你呀!我老早就聽說過你的名字。啥時候回來的?”他一邊說一邊給周德東倒水。
周德東說:“剛下車,還沒回絕倫帝小鎮呢。我這次回老家來,是想靜靜心,寫一本新構思的恐怖故事。”“噢。”“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另一個問題,那就是怎樣扶持一下咱縣的文化事業。”張弓鍵高興地說:“那可太好了!”周德東又說:“我離開老家太久了,對這裏的情況不了解。這樣吧,你們策劃一下,看有沒有好的文化項目,然後給我整一份可行性報告,我覺得行,立馬投資。”張弓鍵說:“我琢磨琢磨。”他對張弓鍵說:“最近我一直在絕倫帝小鎮寫東西,十天半月走不了。你們可以隨時把報告送給我。我走了。”張弓鍵當然不會讓周德東馬上走,他帶著文化館幾個人,當天晚上請周德東吃飯。他們去的是天安縣最好的一家酒樓,叫“空中樓”。
他們是坐文化館的吉普車去的,那車八成新。
在車上,張弓鍵留周德東在縣城裏多住幾天。周德東說,他明天就得回絕倫帝小鎮。因為黑龍江電視台跟他約好了,明天到那裏給他拍一個東西。
接著,他給大家講起他最新這本恐怖故事,講到高潮處,把文化館的兩個女孩子嚇得連聲尖叫。
這時候,他的移動電話響起來,把他的故事打斷了。
他說:“喂,哪位?哎,你好。。。。。。明天下午吧。。。。。。對。。。。。。對。。。。。。對。。。。。。不會的。。。。。。我明天早上就回絕倫帝小鎮去。。。。。。沒問題。老賈?。。。。。。真的呀?。。。。。。他隻要一告,那你們電視台就火了!別別,我跟他有芥蒂。。。。。。上次你去北京,我不是說過嗎?。。。。。。還是那個號。。。。。。48,是1548,對。。。。。。好了,再見。”他掛了電話,繼續講恐怖故事。。。。。。
一個叫金寶的女孩子說:“周老師,我在《新青年》雜誌上見過兩句話,概括了您全部的特點——瘦比南山,千金不笑。見了您,果然是!”他說:“瘦是真的,從小到大沒胖過,咋吃都不行。千金不笑就有點誇張,別說千金,撿一隻鍍金的戒指就喜笑顏開了。”金寶又說:“那期雜誌的封三還有一個您的漫畫,我現在覺得一點都不像。”他說:“漫畫嘛,肯定不像。”喝酒時,大家都很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