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綠幽幽的光(1 / 3)

一天夜裏,又刮大風。我聽到了女人的哭聲。

戈壁草原沒有人,怎麼會有女人的哭聲?

那哭聲更像是歇斯底裏的嗥叫,極其悲涼,極其淒慘,就在我的窗外。女人就是被扒了皮,也哭不出那種聲音來。

我毛骨悚然。

沒有電話,我無法和連隊聯係。沒有警察,沒有鄰居,呼救也沒有用。沒有武器,我隻有一根放羊的鞭子。可那鞭子連羊都不怕。

這裏,一切都靠自己。

我哆哆嗦嗦地走出去,打開手電筒,看見兩束綠幽幽的光,直射我五髒六腑。那是一條毛烘烘的東西,它慢吞吞地走開了。我看見它斷了一隻耳朵。

它一點點消失在手電光達不到的地方,消失在夜的深處。

次日,我出發時,天還晴得好好的,可當我和我的羊群走出十幾裏路之後,天卻陰了,大雨像演電影一樣落下來。

戈壁草原很少降雨,我毫無防備。

我趕著羊群奔跑起來,轉眼全身就濕透了。我慌不擇路,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在戈壁草原上,迷路最可怕,甚至會喪命。

我還擔心自己跑出國,這裏離國界線隻有幾十裏路。我是一名軍人,我覺得,無論什麼原因,隻要越了境,就是叛國。那事兒林彪才幹呢。

跑著跑著,我看見空曠的荒原裏有一個氈房!我立即趕著羊群奔過去。

那氈房後豎著電視天線。氈房旁是一個羊圈,空空的,沒有一隻羊。

最罕見的是,離氈房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用石塊堆起來的敖包———那是愛情的象征。

幾條狗突然狂叫著撲上來。我的羊群嚇得擠成一團,不敢前進。

我傻傻地站著。

在這人跡罕至的地域,在狗的眼中,除了主人,都是可怕的異物。麵對陌生人,它們實際上跟狼沒任何區別。

幾條狼眼看就撲到我的跟前了!我看見它們的眼睛果然閃著綠幽幽的光。

這時候,氈房那厚重的門簾子被掀起來,露出一個女人,她打了一個尖利的口哨,那幾條狼懸崖勒馬,“嗚嗚咿咿”地跑回去。

她站在氈房那黑洞洞的門裏,靜靜看著我。

我冒著雨把羊群趕進那個空羊圈,然後,我鑽進了氈房。

那女人穿著一件藍色的袍子,有綠色的花紋和金色的花邊,係一條紅腰帶,腳下穿一雙黑靴子。

她長得很周正。奇怪的是,她的臉很白,是常年坐辦公室的那種白,這在戈壁草原上很少見。

原來,我的臉也很白,那時候,見過我的牧人都把我當成貴族看待。可是我在戈壁草原放了幾天羊之後,就變得又黑又紅了。

我打了個寒顫。

她長得多像安春紅啊,她多像我在二連浩特見到的那個女人啊,她多像望遠鏡裏的那個女人啊。

我咧嘴朝她笑了笑,用僅會的一句蒙語說:“塞耨(你好)。”

她也咧嘴笑了笑,笑得跟羊似的:“塞塞耨(你好你好)。”

接著,我把軍用挎包放在白色羊毛毯上,坐下來。

她用手抓起一塊牛糞,塞進爐子裏,又把奶茶放在火上。然後,她坐下來,毫不掩飾地看著我。她的眼神讓我更冷。

我掃視了一圈。氈房裏有一個畫著紅花綠草的櫃子,上麵有一台很小的電視機。氈房的牆壁上掛著一麵鏡子,畫著金魚和荷花。此外,還有炒米、酥油、烏拉草、畜牧書之類。

一隻黑狗趴在她的身邊,我進來後,它看都沒看我一眼。它應該是一條和我一樣愛想心事的不平凡的狗。

我沒有看見男人的皮靴,更沒有看見蒙古刀。我覺得這裏好像隻有她一個人。

冷冷的雨腥氣從門簾子的縫隙鑽進來。在這淒涼的天氣裏,奶茶的熱氣嫋嫋飄來,十分的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