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梨隻在往生池中放了一盞蓮燈,等那燭火燃盡了,隻剩一點枯紙浸入水中的時候,她才站起身來,向著另一頭的僧侶,合掌行了個佛禮,“多謝主持開解,小女拜服。”
“此事非我,而在於施主心思靈透,一點就通。”不知何處而來的風靜靜吹過,池上碧波蕩漾點點漣漪,菩提滴翠。他站在池子彼端望來,容顏清俊端麗,眉間朱砂豔豔傾城,如血落到雪地裏,無邊風月裏的無盡豔色,似凝盡了紅塵繁華凡凡世煙火。
心尖一點朱砂痣,溶溶滲滲終釀成一滴淚。
紀梨這時候才發現,他的腦後墨發未曾剃去,三千青絲在風中婉轉糾結,似是紅塵中的無限愁緒苦惱。
他立於樹下,風卷起白衣飄展如天邊素雲浩蕩,錦織的佛蓮曇花光影斑斕顯得虛幻而不真實,他碎發下漆黑的眼睛卻是像星空一樣的浩大寧靜,而眉梢眼角處卻隱隱帶著悲切。
“珍惜你眼下所有的一切。珍惜你的現在,珍惜你的未來,珍惜……願意不顧一切愛你的人。”
迎著紀梨震驚疑惑不解的目光,僧侶望來,墨發風流,明目浩蕩,如位於雲端掌握世間的神佛般威嚴慈藹,然而在那一片威慈後麵,卻又隱藏著怎樣的秘密和悲哀?
紀梨不知道,卻又本能的覺得沉重與難過,想要遠離。然而那人踏水而過,立於她身前時,檀香幽幽傳來,依稀又是記憶深處塵封的熟悉味道。
“阿梨,願你明心見性,身在紅塵,觸及五味,卻不染塵埃。”
朦朧迷惘中,紀梨聽到僧侶的聲音傳來,在清苦佛香中嫋嫋逶迤,分外模糊卻又似乎有一種舍不得的莫名惋惜。
“但是,同樣也莫辜負,也不要後悔。”
過去的悔恨與傷痛,被時間埋藏在過去。不能忘,卻沒有人能夠永遠留在過去。
……
天陰沉沉下著雨,青山嶺上偶有閃電劈下,白茫茫一片慘然,山中草木簌簌花落聲響,頗為嚇人。
“吱——呀——”
木門一聲呻吟,一旁撐傘男子隨意望來,未見其人先見其腳下蕩起的白裙,一雙鳳眸中便含了三分笑意。
“雨下大了,小心腳底滑。”連胤伸手握住紀梨的手,手觸處清涼寒冷,他微微一頓,皺了皺眉。
“怎麼了?手這麼冷。”雨聲轟隆傾斜而下,他握住她的手擁她入懷,子夜山高路長漫漫,暴雨傾覆而來,他身上的暖意便越發顯得溫柔與難得,令人沉醉不肯醒。
但夢終究是夢,虛幻之物終究是虛幻,都會有消散的那一天,與其等到繁花凋謝後讓那冰冷難看的傷口露出來,還不如在那之前就把腐肉挖出來。
“連胤,他和我說,要珍惜。”紀梨感受著手上的溫暖,突然抬眸看向身旁的男人,緩緩笑了笑,臉色有些蒼白。
“他說,我要珍惜現在所有的一切,珍惜我的未來,珍惜願意不顧一切愛我的人。”紀梨含笑,笑容蒼白有股難以形容的哀寂,“讓我珍惜,不要辜負,也不要後悔。”
“他到底是對著這個輪回的我在勸告,還是在告誡那個本來的我?”紀梨抓住連胤的手,眸色沉重隱藏驚慌,“連胤,我到底是誰?”
她到底是誰?!
是神宮中曆盡艱辛的聖女?是昭國被放逐的帝女?是燕國季家別有用心的大小姐?
她到底是誰!?
“你就是你,阿梨。”連胤沉默了一會兒,才伸手抱住了少女,聲音輕緩被衣物隔絕聽起來有些悶,“你是紀梨,昭國帝女,神宮聖女,我所愛之人。”
“忘川河上走一遭,孟婆湯下肚,你雖然名字未變,但卻已經是另一個身份,擁有另外一種人生了。”
雨聲瓢潑傾斜而下,而男子懷中梨香舒緩清華,淡雅得醉人,他的聲音如同自九天外傳入夢境般飄渺,卻又莫名的讓人安心信服,“你隻是紀梨。”
雨漸漸小了,紀梨抬眸,對上連胤的眼睛。
他眼中,從一路的綽綽清影,到樓旁杏花微雨,直到映出她的模樣。
長明燈下,他的眼睛似乎染上一層溫潤的光華,夜起夕暉闌珊處,煙波嫋嫋,枝頭三兩花蕊,安然如畫。
“為什麼呢?”
紀梨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連胤握緊少女的手,沒有回答。
他寧願飽嚐愛情的苦,因為人之一生,如此短暫,錯過就是錯過,而他不願給自己留下遺憾和後悔。
夜風將花的醇香吹散,仿佛連呼吸都已醉人。
未來會是什麼樣子呢?他不知道。
也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