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床十年,他博覽群書,完成大學學業;曆經20年,他譯成世界經典童話名著,“填補國內空白”;而今,他繼續敘寫著絢麗的溢彩人生……
梁家林用20年的時間,翻譯了近200萬字共計12部的大型童話《休·洛夫庭全集》,終於全部出版發行。這套大型童話集,在歐美是無人不知的名著,它與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齊名,但在我國讀書界,對其卻知之甚少。休·洛夫庭的童話擁有非常豐富而瑰麗多彩、令人難以置信的想象力,情節設計離奇而引人入勝,語言生動幽默,又很適合孩子們的口味。比如杜裏特與動物之間的大量對話,有時活潑風趣,憨態可掬,有時一本正經,煞有介事。梁家林在譯書的過程中執著於精彩,為體現原文的精彩語言,“語不驚人死不休”,每篇譯文都是幾易其稿。他把所有業餘時間全都留給譯書。20年間,他每天沉浸在工作、譯書兩個世界。白天工作,晚上燈下攤開書,身心完全進入杜裏特的童話世界。完成這項浩大的工程,經曆了漫長的歲月,用去了家林一生中最年富力強的歲月。譯文的字裏行間,處處體現“三年得一句,一吟淚雙流”之投入與艱辛。
作為健全人的你、我、他,在工作、事業、生活以至愛情問題上,不能順心遂意的事,也許會時有發生,甚至焦頭爛額。而像梁家林這樣的雙下肢嚴重殘疾的人,一名不斷被厄運追逐的人,也許隻有了解了他的人生艱辛,才能明白什麼是山窮水盡;知道了他的現在,才可能懂得什麼又是柳暗花明。
一
梁家林的少年,用他的話講就是,如果和許多從幼年時就殘疾的朋友相比,他的痛苦更大一些。因為他也曾擁有健全好動、朝氣蓬勃的少年時代。五六十年代的孩子們玩具並不多,好多都是一些老輩人傳下來的簡單遊戲。比如女孩兒玩的跳房子、抓子(七粒小石子),男孩子鬥雞、老鷹抓小雞。至今家林還記得他小時候熱衷的一種名叫“打磚頭”的遊戲,其玩法就是豎起一排磚頭,然後退後幾步,每人手裏另操半截磚,輪流打那一排磚。其打法和規則,都和當今時尚的保齡球如出一轍。區別在於,不是記分得獎,而是誰打輸了,誰就跪在一邊,頭上頂一塊磚……誰輸得多了,頭上的磚實在頂不動了,向大家告饒,方才罷手。大家哈哈一笑,你推我,我搡你,歡歡樂樂的就散了。
其實,梁家林小時候最喜歡的是踢足球。他特別愛踢,但無球可踢。他和夥伴就把一些破棉花、爛布條填充到一個手工縫製的圓口袋裏,踢來踢去。他們照樣打比賽,當把球踢進了畫好的球門框框內,他們照樣歡呼,照樣慶祝。人長,心長,就想著盼著哪一天才有一個真正的足球。就在原解放市場第二條巷道裏的一個小雜貨店,掛著一個小足球,橘黃色的,裝在一個網兜裏。他們一夥放學後經常隔著櫃台,在那兒指指點點,小聲私語,久久不願離去。那是個真正的足球!想象著用自己的腳踢在富有彈性的足球上,那才叫好呀,那該多棒呀。於是那個裝在網兜裏的橘黃色的、標價七元二角的足球,就成了他們一夥的全部理想、希望、追求。那個橘黃色的家夥,何時才能滾到他們的腳下,成全了他們的夢。但那個時代,七元二角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多麼大的數字,家裏沒錢,就是有錢也不可能去花那麼大價錢買那奢侈品。
怎麼辦?那個年代他們的學校裏舉辦勤工儉學的活動——繚頭巾,這是一個連坐著都想翻筋鬥的小男生最難幹的活。頭巾是方形的,是那個時代婦女包頭用的一種飾品。這種頭巾織好後,是毛邊,留有一寸多長的虛線,需要手工把頭巾的線分成均勻的穗子,然後用同顏色的線再縫好。為了那個橘黃色的足球,隻有老老實實地坐下來,一針一線地縫製,幾天過去後,居然也能幹得像模像樣。因為他們的班主任給他們規定在學校規定的時間必須完成定額任務,想賺外快就得自己“加班”多繚頭巾。掙的錢歸他們自己,他們誰都知道,掙了錢,才能買球呀!男同學來了勁,女同學也幫忙穿針引線,飛線走針。……終於把這個足球買到了手,幾個夥伴手捧這個日思夜想的家夥,每人在上麵狠狠地親了兩口。
誰也沒有想到,生命之河,流淌到他17歲時,出現了一個急轉彎,他好像被漩渦卷進去後,就再也不好遊出來了。此後,幾乎跟隨他一生的病魔,給了他致命一擊。醫生診斷的結論是:結核侵害骨骼,合並不完全癱瘓。這場病使他的下肢失去了活動能力。從此,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一下子變成臥床不起的癱瘓病人。他不相信,以為幾天時間就會好了,還要繼續去上學呢,還要繼續去踢足球呢,還要繼續在學校的操場上和小夥伴瘋跑來瘋跑去的玩個夠呢。他隻請了幾天假,誰知老天讓他這一躺下,就躺了十年。
10年,在人生道路上是多麼重要。這十年也是他的黃金時段。這十年,他無奈,他別無選擇,在無可奈何中,家庭和親人卻給了他無微不至的關心。特別是他的母親,對他精心嗬護,大大減輕了他的痛苦和磨難,加之他對治療也充滿了信心,這些都成了他克服困難、戰勝病魔的力量。在他最痛苦的時候,最大願望就是不能放棄學習。所以他就在病床上拚命地讀書學習。他的姐姐當時正在上西北大學,她有個借書證,一直供他用。後來他姐姐畢業了,他就給省圖書館寫信,省圖書館被他好學的精神所打動,特批了他一個借書證。圖書館裏許多大部頭書,他都是從頭看至尾。就這樣,在這十年當中,他飽覽群書,在書中邀遊,吸取精華,充實自己,從一個沒有受過多少正規教育的人,到後來變成一名在知識上沒有落後的人。這些全憑了那十年的“病床大學”。
二
17歲正是一個人長身體長知識的黃金時代,好奇、好動的本性,有時覺得健全人的兩條腿也不夠用,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可家林有腿不能走,不能站,連坐也極其困難,變成個全靠別人伺候的“廢人”。他心裏苦悶極了。他開始寄希望於醫學、科學和大醫院的名醫。可是,經過一次大手術,不但沒治好,還留下了後遺症。就在他絕望的時候,希望之光又向他投射過來。“文化大革命”中,上海第二軍醫大學搬到了西安。幾名隻穿軍裝沒有帽徽領章的“反動權威”在門診部“勞動”鍛煉。家林的哥哥姐姐找到這幾位大夫,經過會診,專家們認為,像他這樣的病情和身體再動手術的風險太大了,即使手術成功,也免不了殘疾。
梁家林被轉到了神經內科進行保守治療。
大夫的規定是嚴厲的,靜臥,絕對不能動。也許這一生隻能躺著看別人了。因為不能動,他的雙腿開始萎縮。家林有些怕了。人不能動,床也不動,他變成了一個孤島。他喜歡那穿白衣戴白帽的大夫、護士,他們酷似海上的白帆,由遠而來,由近而遠。他們給這一個“孤島”送水、送藥。有他們或許還能活下去,坐起來,站起來,下地走路……他想著好事,做著一個又一個美夢,又朦朦朧朧地入睡了。
像藏在泥土中冬眠的蟲豸,春雷滾動,那僵硬的軀體開始抽動、複活。一天,家林意外地感到自己的趾關節能動了。此時,家林覺得自己由死到活,起死回生了!
接著,家林的膝關節也能活動了。當他第一次用大腿拉動小腿屈起來的時候,雙手將膝關節捧了半天——這腿還是我的!
這是梁家林長時間規規矩矩服從保守治療取得的巨大收獲,也是他的親人和為他精心治療的大夫、醫護人員盼望已久的特大喜訊。在人們前來向他祝賀時,家林要求鍛煉站立、下地走動。大夫說:“下一步能不能實現你的目標和想法,就看你的了,你練吧!”
梁家林說:“三十學步唯艱難。”是啊,你想,病床上一躺就是十年,不要說他患有雙下肢殘疾,就是好人躺十年一下子起來,走路也會飄腳飄手的不穩當。他堅持出院。他家離學校操場不遠,便於他練走路,離教室近,便於他學習外語(出院後被西安外國語學院錄為校工,他覺得自己是外院員工,不學好外語,那怎麼行)。他腋下架著雙拐,口中念念有詞。他每向前挪一步,口中就念一個外語單詞,天天如此。他每天堅持在操場走三圈,做兩個多小時的鍛煉,同時也背熟了十多個單詞。就這樣,他的單詞越記越多,而他腳上的鞋,特別是他右腳上的鞋,因為右腳抬不起來,鞋頭被磨掉了一大塊。他笑稱:“我這個樣子足以感動上帝了,真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三十學步喜欲狂。”由坐到站,到架拐學走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隻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