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周易》
張立民:畢生拄著拐杖的殘疾人?西北大學教授?陝西省高校思想政治教育研究會理事、副秘書長?西安市殘聯第二屆主席團委員兼肢殘人協會副主席?71歲的合唱團團員?
麵對著他的種種身份,我不禁一陣疑惑。他,張立民,這位71歲的老人,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是怎樣一個人,可以戰勝身體的殘疾,樂觀地麵對人生?
是怎樣一個人,可以在經曆了生命的嚴冬後,安然地步入人生的盛夏?
是怎樣一個人,可以蔑視生命中的不幸,笑對人生的坎坷……也許所有的疑惑都可以在見到他之後,找到答案。
初次見麵是在張老的家裏。幾平方米的客廳擁擠而不顯雜亂,一張年歲已久的書桌,案頭放著正在撰寫的《秦漢科技史》。兩麵牆上掛滿了照片。一張張照片積澱著歲月的記憶。就在隨意的指點間,張老跟我聊起了他漫長的一生,充滿憂慮、不幸而不平凡的一生。
1936年4月,張立民出生在陝西榆林。戰爭幾乎是他童年的全部記憶。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給中華大地留下了永遠抹不去的痛,榆林這座塞外名城在殘酷的戰爭中曆經著炮火的侵襲。戰爭是殘酷的。還沒來得及“享受”正常的童年樂趣,不幸便降臨在張立民的身上。1943年,7歲的他在紛亂的人群中奔跑著躲避炸彈,不幸摔壞了右腿膝關節。當時的醫療條件差,日本帝國主義又實行封鎖,簡單包紮後,他隻能跛著腳走路。1948年,他感覺右腿疼痛難忍。父親帶著他去北平治病。但醫生的診斷如晴天霹靂——“舍腿保命!”12歲!正處於懵懂時期的張立民沒有去想截去右腿對他的將來意味著什麼。然而,他生命的軌跡從這一刻起發生了徹底的轉變。
“身體的殘疾是可以戰勝的!”
隨著年齡的增長,張立民逐漸意識到殘疾帶來的種種不便。因為殘疾,他無法與同齡的孩子一起上學、玩耍;因為殘疾,他常常受到莫名的歧視;更重要的是,為了給他治病,家裏幾乎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看著這個因他而改變的家,看著母親在他身後偷偷地流淚,張立民在心中無數次地責備自己。不能再成為家裏的負擔了!不能再成為被嗬護的“累贅”了!在他的心底總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呐喊:“我要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站起來!身體的殘疾是可以戰勝的!”
在堅強意誌的支撐下,年幼的張立民開始了人生的第一段路程。
那條每天上學必經的小路就成了他第一個要征服的對象。他堅持自己去上學。開始時,很不適應,下半身總是往下沉。瘦小的他吃力地撐著拐,腋下時常被拐磨出淤痕,每挪動一步,都伴隨著一陣陣刺痛。頑皮的小孩子總是跟在他的後麵嘲弄他,學他走路,大聲叫著“瘸拐子”,張立民強忍著內心的悲傷,垂著頭繼續走自己的路。放學的路上,當小夥伴們成群結隊地向家狂奔時,隻有他一人在夕陽的陪伴下走著。往往到家時,太陽已經躲進了西山,隻有天空中的幾點星星還在放著微弱的光。每當他大汗淋漓的走進家門時,父親總會默默地從他的手裏接過書包,擦幹他臉上的汗水,而他也同樣地沉默不語。似乎,所有的屈辱、辛酸都在這沉默中漸漸融化了。
就這樣一路坎坷,張立民讀完了小學、初中。1950年,他隨家搬到了蘭州。然而環境的改變並未能改變張立民的困境。
蘭州一中教導處的老師以他身體殘疾為由拒絕讓他入學。這一消息對毫無心理準備的張立民而言猶如當頭棒喝。如果說,當年那顆炸彈僅僅使他失去一條右腿,他還可以依靠一支拐杖和堅強的意誌支撐起身體,但如果失去讀書的機會,將意味著……張立民不敢想,也無法往下想,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感、無助感籠罩著他的全身。然而人生就是這樣奇妙,總是被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所左右,正像當年那一顆偶然的炸彈。這一次,就是因為當時的校長——李成斌先生的幾句話而改變了他的一生。李校長得知這一情況後,語重心長地對教導處的幾位老師說:“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殘疾了,讓他在學校念念書,學點文化,將來還可以抄抄寫寫,有個生活出路。如果不給他上學的機會,他又不能勞動,這輩子怎麼過啊?”李校長的這番話不僅點醒了那幾位老師,也刺激了張立民繃緊的神經。
順利入學後,張立民開始思考,要戰勝身體的殘疾僅僅憑借堅強的意誌是不夠的,要想順利走過漫長的人生,他或許應該做好更充分的準備。
此後的日子裏,他以一種更積極的態度麵對生活。一方麵堅持體育鍛煉,因為隻有強健的體魄才能保證生命之花的盛開。於是,操場上多了一個特殊的身影:雙杠上、吊環上,籃球場、排球場、足球場、跳高場地、跳遠場等場地,隻要是可以鍛煉的地方,都不會缺少他的身影。在此後的人生裏,體育鍛煉一直伴隨著他,春夏秋冬,嚴寒酷暑,他幾十年如一日,從未間斷。另一方麵,也是更重要的一麵,在強身健體的同時,他也如饑似渴地汲取著知識的養分。因為他知道,隻有掌握了知識,他這個“無用”之人、“殘疾”之人,才能真正擺脫拐杖,擺脫人生的陰影。可以說,張立民趕上了好時候,應該讀書的時候有了一個好的讀書環境。這對於天資聰穎的他來說,的確如魚得水。每天早晨,別的同學還在睡夢中,他就在晨曦中早讀了。白天,他更是抓緊點滴的時間。下課了,同學們都在玩耍,他卻在吵鬧中看書看得津津有味。那時,他的目標是:好好學習,爭取考上大學。幾年如一日,他就這樣為自己的目標而努力奮鬥著。
功夫不負苦心人。1956年,張立民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西北大學物理係。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張立民沉靜的心也不由得雀躍不已。即使現在回想起來,張老的喜悅之情也溢於言表。是啊,大學之夢,在當時就是普通人也很難有機會實現,何況張立民這樣一個“殘疾人”!在那一刻,張立民仿佛看見命運女神在向他招手,人生的康莊大道就此展開。在那一刻,張立民想到自己終於可以真正拋開“拐杖”,自由地飛翔!於是,懷著“向科學進軍”的宏願,青春激昂的張立民開始了又一段新的人生之旅。
大學校園為他提供了更好的外部環境。在這裏,沒有人能夠打擾他,他盡情地享受著知識帶來的樂趣與寧靜。勤奮苦讀的他希望自己可以越來越充實,越來越強大。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始在人生的旅途中自由地飛翔。很快,他有了新的定位,那就是“在畢業分配時不給組織帶來麻煩”,努力使自己在大學畢業後能夠同健康人一樣為社會作貢獻,成為對黨和人民有用的人。
三年的艱苦學習,他贏得了老師與同學們的一致好評。優異的學習成績,加之組織的需要,張立民於1959年提前畢業留校。
“我要堅守這塊陣地!”
從留校那天起,為了組織的需要,張立民舍棄了他摯愛的物理專業,開始了一生的“政教”生涯。從自然科學到社會科學的轉變,意味著思維方式的巨大轉變。理工科出身的張立民對思想政治教育這個領域知之甚少。一切必須從零開始。
然而早已習慣與人生中的苦難作鬥爭的張立民沒有退縮。他全身心投入到思想政治課的學習和鑽研之中。日日攻讀,夜夜拚搏。星期天到經驗豐富的同事家中請教。圖書館裏也留下了他博覽群書的身影。夜已經很深了,萬籟俱寂,而他的辦公室裏卻徹夜亮著燈光,他一坐就是幾個小時。這個時候,張立民全然忘卻了因自己身體的缺憾而帶來的種種不便,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場新的戰鬥中,並為自己正在開拓的新事業而興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