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說:“我是一個盲者,看不見生命的道途”。劉學軍說:“我雖然是一個盲者,但我看得見生命的道途”。在激情澎湃的琵琶聲中,他曾被鮮花和掌聲簇擁。如今,在靜靜的按摩室裏,他默默地為患者解除病痛。保持著一份內心的淡定與從容,走在自己選定的路上,步態輕盈,步履堅定。
初見劉學軍,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俊朗、文靜、儒雅,淡淡的,幾分飄逸,些許憂鬱。交談起來語調沉穩,語速舒緩,遣詞達意無不恰到好處,行雲流水般地娓娓道來。我當即心裏萬分慨歎:天道不公啊,這麼一個有模有樣、有氣質的人,怎麼就無法看見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呢!
劉學軍,陝西省殘疾人聯合會理事、省盲人協會副主席、省殘疾人康複中心副主任醫師、長春大學特教學院音樂係畢業生。20世紀90年代曾多次隨中國殘疾人藝術團赴十幾個國家演出、交流,足跡遍及俄羅斯、歐洲、大洋洲、東南亞和日本。我們完全有理由說他是一個作出了成績的人、一個成功的人、一個奏響了生命華章的人。但是劉學軍不這樣認為,他說他隻是一個很平常的人,最大的期望是和平常人一樣地學習、工作和生活。他努力了,也做到了,甚至遠遠超出了原來的期望值,僅此而已。
歲月如河,生命如歌。
現在的劉學軍穿梭在按摩診療室和溫馨小家之間,腳步輕盈而堅實,內心篤定而從容,有一種絢麗後的淡定、燦爛後的寧靜。他默默地吸納知識,儲蓄力量,奔赴下一個目標。下一個目標是什麼呢?劉學軍說——主任醫師甚至更高的職稱,一步步向上攀登,要在自己的專業上有所建樹。人,不能停下前進的腳步。
一
第一次約劉學軍見麵並不順利,撥通了他的電話號碼後問,是劉醫師嗎?遲疑片刻,他很警惕地反問,你是誰?我簡單地作了自我介紹,沒等詳細解釋,他便很冷淡地說,我是個很平常的人,沒什麼好宣傳的。就這樣斷然拒絕了我的來訪。放下電話,我悵惘半日,不明就裏。終是無法釋懷,兩天後再次相約。這一次剛通報了姓名,他一改兩天前的冷漠,很熱情很爽快地答應了約見的事。後來我才知道是殘聯有關方麵向他打了招呼。看來劉學軍是個相信組織、依靠組織的人。組織上的決定他一定會全力配合,否則他是不會擅自接受什麼采訪的。
我們約見的地點是省殘聯康複中心按摩室,也就是劉學軍的工作室。平時隻曉得康複中心在西安市北郊,具體的位置則不甚了了。走到未央區政府門前又給劉學軍打電話,向他問路,他說沿區政府門前向西走,到十字路口,南北方向的那條路叫朱宏路,沿朱宏路向北,路東53號就是了。說完又追加一句,單位附近有個標誌性建築叫某某大酒店。講得清楚明了,他的方向感、方位感和對周邊熟悉的程度讓我暗自吃驚。
經他的指點,我很快來到了朱宏路53號。遠遠地就看見門前的台階上站著一個年輕人,由於麵向陽光,雖然是冬日的陽光沒有多大的威力,但還是刺激得他微閉了雙目,膚色有點兒蒼白,體質有點兒文弱。我立即猜到他就是劉學軍,一問果然不錯。看起來他的相貌較實際年齡顯得年輕許多,完全不像個年逾不惑之人。
劉學軍熱情地引領我到了他的工作室。這是個兩室小套間,外間為接待室,裏間為按摩室,並排放著兩張按摩床,其中一張床上還躺著一位患者,看來正在接受治療。劉學軍說等他給這位患者治療後我們再談。我趁機打量了一下這個工作間,房間裏沿著牆體是一溜台麵,上麵滿滿地排放著一些深褐色的牛皮紙一樣的薄紙板。我隨手抽出來一遝,見上麵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針孔,明白了這是盲文書籍,從前隻是聽說,今日方見真容。書目有《計算機基礎教程》、《經濟學》、《化學》、《正常人體解剖學》、《腧穴學》等等,還有一些雜誌像《中華醫學與健康》。另外還散落著一些來信,粗粗一看,大部分是外省市的,來自北京、南京、香港等地。信封上都用正常文字和盲文兩種書寫形式。劉學軍說這些信有的是邀請參加會議或什麼活動的,有的是同行請教或探討交流的,也有的是慕名交友的。我讚羨地說,你的交際麵很廣啊。劉學軍說,這才有多少人呀,網上的交流才多呢。我又是一驚,怎麼你還上網呀?劉學軍說,那當然。其實挺簡單的,隻要在電腦上加一個特殊處理裝置就可以了,把網上的內容用聲音傳播出來,還可以把自己的帖子用聲音發出去,信息量大著呢。真沒想到科技的滲透力有如此之強,我不由折服地說,你真是與時俱進啊。劉建軍說不學習怎麼行呢,知識更新這麼快,緊趕慢趕還怕趕不上呢。
寥寥數語,即讓人感到這是一個樂於學習、善於學習、對新生事物充滿關注和熱愛的人。
二
劉學軍出生於1964年,當時他的父母包括醫務人員都沒有發現這個孩子有什麼異常,和剛出生的孩子一樣,甚至還更可愛一些呢,五官端正,眉清目秀,膚色白皙,神態安靜,人見人愛。他是父母的第二個孩子,上麵已有了一個哥哥。直到半歲以後父母才發現這孩子好像有點兒問題,他對眼前的東西仿佛視而不見,從來不像其他孩子那樣見了身邊的東西就隨手亂抓,眼睛也從不東瞧西望地骨碌碌地轉,倒是常常盯著一個目標一動也不動。再仔細審視孩子的瞳仁也是黑白分明,隻是裏麵折射不出父母殷切的麵龐。他們頓時慌了手腳,嚇壞了,連忙抱起孩子去了醫院,檢查的結果讓這對夫婦五內俱焚,如墜深淵,孩子是先天目盲,也查不出病因,更無法治療。他們不死心,跑了一家又一家醫院,做了一項又一項檢查,找遍了最權威的眼科醫生,結論是相同的。夫婦倆痛心疾首,但又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事實。思來想去,他們認識到,既然這個結果是不可變更的、無法逆轉的,與其痛苦無奈地悲歎,不如心平氣和地承受,盡最大的努力為孩子創造條件,讓他日後能成為一個有用的人、一個自食其力的人。
這對雙職工夫婦雖然工作很忙,但卻從未疏忽過對這個殘疾孩子的教育和培養。很小的時候,劉學軍也曾在外婆家裏寄養過一陣子,可是一到記事的年齡,父母就把他接到了身邊,他們在這個孩子身上的心思更重一些。他們不舍得把孩子送幼兒園,隻能自己帶。到了上學的年齡,無法送到普通學校去讀書,父母就自製教材在家裏教他。雖然那是一個教育被荒蕪了的年代,相比之下劉學軍倒沒怎麼耽擱學習。因為住的是家屬院,相互都比較熟悉,在外麵玩的時候也很少有小朋友欺負他。大人們在同一個單位工作,他們會叮囑自己的孩子不要欺負那個叫劉學軍的小朋友。所以幼年的劉學軍對自己的殘疾並無切膚之痛。等到小朋友們都去上學以後,他才有了一點點失落,沒有小朋友和他玩了。正感到孤獨無傍的時候,父親送給他一件禮物,那是一隻小小的口琴。這隻口琴一下子引發出了小學軍那深藏的藝術潛能,他如獲至寶,愛不釋手,很快便掌握了口琴的規則,能吹奏出簡單的曲調了。接著無師自通地就能吹奏出當時流行的許多革命歌曲,甚至包括收音機裏一些欄目的前奏曲和結束曲。劉學軍迷上了音樂,音樂讓他陶醉。慢慢地周圍的人都知道了他會吹口琴的事,閑暇時就喜歡讓劉學軍來一段口琴獨奏,也算是一種享受吧。這孩子不簡單,有音樂天賦,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成為廠裏盡人皆知的事。
那是“文化大革命”時期,廠子是國防大廠,廠裏的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很有規模,頗具檔次,僅樂隊就有40餘人,經常在廠禮堂演出。每次演出對劉學軍來說都像是節日,他總是早早來到劇場,占據有利位置,凝神屏息地聆聽、回應著每一個節目。宣傳隊的許多成員都認識這個忠實的小觀眾,大家喜歡這個孩子,把他當知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