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的性格,也有自相矛盾之處。《史記·高祖本紀》有數語專論他的心性:“仁而愛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劉邦的豁達大度,不乏事例為證。在審時度勢和爭取部下擁戴方麵,劉邦確有獨到之處。劉邦的“小氣”和“猜忌”,也是他性格中不可或缺的一麵。早年間,劉邦服役遠行,好友或同僚出錢送行,蕭何比別人所出稍多一些,劉邦開國之後,遍賞群臣,而對蕭何封賞最厚,他還特意向人表明,此為回報當年蕭何多贈錢資之情。不忘小恩與不忘小怨,均是小氣而不是大度。至於劉邦的猜忌之心,在他對蕭何、韓信、張良、陳平、樊噲等文武功臣的防範和算計中,表現得淋漓盡致,不必多言了。
楚漢之爭,以劉邦的勝利、項羽的滅亡而告結束。但兩千多年以來,文人雅士大多同情項羽、歌頌項羽,而對劉邦往往持鄙夷之論。“勝者王侯敗者賊”,本是曆史常規,但楚亡漢興的結果,並未造成貶抑項羽、盛頌劉邦的格局;相反,千古而下,評論得失的史家,品藻意境的騷客,卻往往對項羽寄托同情,而對劉邦則多持譏貶。究其“反常”的成因,大概首推《史記》所載項劉二人性格、行事的不同,而在後人心中產生了諸多共鳴。項羽雖有殘暴、猶豫不定、不善於任人等性格弱點(這也正是項羽喪失人心以致敗亡的原因之一),但他的坦誠、直率,在曆代爭天下者中,實屬罕見;劉邦雖有豁達大度、知人善任之長,但他喜弄權術、機詐多變的性格,總難免受人指責,或至少是不便於公開表示讚揚。所以,形諸文字,褒項可示以同情心,貶劉則可高標正義感,劉邦也就成為譏責的對象。
實際上曆代搞權術的政治家、政客們,總是或明或暗地以劉邦為師的。
忘我於史冊,神交於古人,楚漢之爭可以給人的啟示,實在太多了。綜觀劉項的乾坤豪賭,項羽雖不乏勇氣,卻總有些滯礙拘謹之態,而劉邦則信步而行,揮灑自如。何以會有這種不同?那就是項羽承荷著過多的責任心和榮譽感,這是他作為貴族後裔,不可或缺的;而劉邦則不同,他出身小農家庭,風雲際會而成為一時之雄,他本來也未曾擁有多少身資,自然不怕在賭局中過多地失去什麼,他沒有舊日格局等他來恢複,也沒有傳統的政治倫理需要他遵守。他所代表的是全新的力量,隻需隨心所欲地去做,就是發凡起例,自我作古。所以,劉邦的大度和項羽的拘謹,與他們各自的閱曆和身世背景相關。在政治賭局中,有時,一無所有或許正是一種優勢所在。窮則思變,變則通,正是這個道理。
在楚漢之爭中,誰能盡可能地拉攏盟友,孤立對方,就有可能終操勝券。而其中最有效的政治手段,就是以分封為誘餌,來換取軍事實力人物的支持。對此,項羽與劉邦同樣清楚,但在推行分封製度、以擴大自身陣營方麵,項羽和劉邦相比,實在是笨拙得多。項羽盡管曾有分封十八諸侯的驚人之舉,卻無法保證所封諸侯對他忠誠不貳,為了維持由他首創的分封格局,以及他高於諸侯之上的霸主地位,他不得不四處征伐,因此,他不敢再以分封為手段,酬謝和籠絡部下將領,所以韓信說,項羽雖有“婦人之仁”,對部下極盡關懷,但是,部屬立下功勞,應該封給爵位官職時,項羽卻變得很吝嗇,往往是拿著已經刻好的官印,在手中反複把玩,終究不舍得分授給人,這就難以換來軍事將領的真心擁戴。另外,王陵也把劉邦勇於劃地封王、項羽卻不願封王以獎功勳,作為漢興楚亡的主要原因。確實是看破了此中奧秘。
而劉邦則不同,在封立他人為王時,他沒有任何顧忌,一切都以打敗項羽為最終目的。天下本非自己所有,即便是用半壁江山封王立國,他劉邦還可以落下半個天下,何樂而不為?
楚漢之爭,千古流傳,不僅由於這段曆史波瀾壯闊,也由於劉、項二人性格鮮明,雖勝負殊途卻同樣充滿了傳奇和悲烈色彩,因此而引人入勝。
七、“皇帝之貴”
持續了四年的楚漢之爭,以項羽的戰敗與慷慨赴死而告結束。劉邦在艱難困苦之中,終於成為戰勝者。在垓下之戰獲勝之後,劉邦未曾有片刻的懈怠,而是以罕見的政治遠略,抓緊各項善後工作。他要把自己苦戰的未定政權,建立在穩定牢固的根基之上。他做了幾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