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部分人,羅傑都已經招回來了。他們本在外麵打工,但外麵的活又苦又累,還老是漂泊不定的,現在回到祖居的半島,站在熟悉的土地上,有自己認識的人,跟來自天南海北的遊客打交道,有意思得多了,而且收入也高多了。
羅傑招回的年輕人,都沒有年齡很大或身體不好的老人需要伺候。這樣保證了將半島老人悉數遷走的計劃得以實施。然而人就跟樹一樣,越老越不願挪窩,但看在住房和門麵都很便宜的分上,看在錢的分上,也看在羅傑的分上,老人們狠心地斬斷自己跟半島的聯係,邁著不靈便的腿腳,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隻有三戶人不願意走。
奇特的是,這三戶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或者在身體上,或者在精神上,在半島受到的傷害最深最重。
他們是:羅傳明、桂秀英、羅疤子。
羅傳明是最容易被人理解的。他在半島遭受的折磨,是他命運旅程中一段漆黑的路,可到底,他扛過來了,摸到了陽光底下,他在那所古老的校園裏,聽書聲,聽鳥鳴,發號施令,如魚得水,雖然學校撤走了,那些沒人要的房舍,垮的垮塌的塌,但那塊地盤還在,就算地上野草叢生,蛇蠍橫行,可“四川省宣漢縣回龍中學”幾個大字,在羅傳明眼裏,不是用筆寫的,也不是用石頭刻的,而是融入他的生命,跟他一起活著;隻要他還有一口氣,他就要守在這裏。
桂秀英不走,就不讓人理解了。
你留下來有什麼意思呢?是要看住丈夫和兒子的墳塋嗎?
這大可不必。羅傑已經承諾,要把半島人的墳塋保護得好好的。他已在墳林的三麵砌上矮牆,隻把傍中河的那麵空出來,牆體上留了東西兩道門,每道門的上方,都書著兩個大字:墳島。羅傑將“墳島”列入了景點。大片絕像獨木舟的墳頭,在三河流域獨一無二,在全中國恐怕也是獨一無二的。遊客們來墳島逛上一圈,再去後河畔親眼目睹考古隊員蹲在墓穴之中,清理幾千年前的屍骨,那感覺就非同一般了。矮牆修好,羅傑又請人把所有墳頭上的灌木砍去,隻留下青鬱鬱的草棵,他這樣做,自然是為了讓遊客把“獨木舟”看得更清楚,是生意上的需要,但砍掉灌木,墳身不再被根須穿插,確乎受到了保護。而且他還把好幾戶已經絕後、再也找不到主人的齜牙咧嘴的墳塚,都修繕過了。他把東娃的墳也修繕過了!為把東娃的屍首弄回來,他姐夫謝高借了很多債,而桂秀英自己又沒什麼積蓄,東娃的墳修得是比較潦草的,比普通墳塚小了幾分,也矮了幾分,羅傑為它加寬了,也加高了。那天,羅傑親自到了現場,親自指揮,並親自往東娃的墳上培土,直到那座墳看起來很像那麼回事的時候,他才離開。
既然這樣,你桂秀英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桂秀英的女兒女婿三天兩頭地過來勸她,向母親保證,如果她搬走,他們十天半月就上半島來,去父親和兄弟墳頭說說話,逢年過節,再跟母親一道前來燒紙敬香。對此,桂秀英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反正就是不搬。為這事,一向文質彬彬的謝高,跟妻子不知吵了多少架。道理擺在那裏,嶽母不走,土地賠償費就無從說起,鎮上的安置房,你有錢也沒資格買,別說沒有錢。謝高生了四胎,前三個都是女兒,第四個終於帶了把兒,長女和次女都已嫁人,三女兒小小年紀就打工去了,兒子才四歲,村裏連個像樣的小學也沒有,為兒子的前途考慮,他早就想搬到鎮上去住了——羅傑說過不讓羅傳明和桂秀英去兵工廠,而是去鎮上,還說把最好的住房最好的門麵給他們——隻是沒能力。超生罰了不少款,為東娃的事又舉了不少債。現在有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又被嶽母放棄,他想不通。他覺得把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找來也想不通。妻子跟他是一樣的心思,甚至比他更加苦惱,因為謝高一到氣頭上,就會把他那次去收東娃的屍花了多少錢拿出來說。可有什麼辦法呢,她總不能拿根繩子,把老母親捆出半島。
羅傳明被人理解,桂秀英不被人理解,但無論如何,也還可以從心理上為桂秀英找到不搬的說辭,而羅疤子呢?羅疤子不搬有什麼道理?鎮上不僅有他們的安置房,羅傑還以相當低廉的價格,從孫亞光手裏買了套一百八十平方米的大房子,有那麼大的房子,你站著,躺著,在地上打滾,隨便你怎麼施擺!且人家搬出半島,丟了土地,還得為未來的生計操心,你羅疤子需要操心嗎?你兒子隨便扔下一坨錢,就能砸死一潮人的,你還操心什麼?你就像鎮上那些退休老頭一樣,去新街的老人俱樂部,喝喝茶,打打牌,或者背著手去巴人街,東轉轉西轉轉,一天的光陰就舒舒服服地打發過去了。他卻不搬!連鎮上那些人也說:那東西,怕是老癲了!
誰也不願去多想想羅疤子拒絕搬遷的原因。羅疤子跟羅傳明一樣,雖在半島遭受了苦痛,可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光,也是留在半島上的。這意思誰也不願去想一想。
羅疤子覺得自己是多麼孤獨……
羅傑挨門挨戶去做工作。當然,他首先要做的是父親的工作。父親想通了,母親才會跟著他走。羅疤子不願為難兒子,千不願萬不願。隻是他的那顆心,一想到要離開這裏,那顆心就痛,痛得直想呻吟。但這是兒子讓他離開呀。兒子可不是一般人。要是他帶頭不聽兒子的話,兒子如何去號令別人。再說,兒子已跟鎮上一個剛剛二十出頭、比當年的陳倩還漂亮的女子結了婚,媳婦已經顯肚,幾個月後就會生,將來,還需要他們兩個老家夥去照顧產婦和帶孫子。
這麼一想,羅疤子還是同意搬了。比別人晚搬了一個月,但到底搬了。
羅傳明和桂秀英堅決不同意。不同意就算了。羅傳明的三個兒子,中間的那個讀了大學,在烏魯木齊上班,另兩兄弟投奔他,好幾年前就舉家遷往新疆並在那邊落戶,包種棉花地。羅傳明的老婆早已過世,隻剩他一個孤人。他的年齡已經夠大了,他現在是半島上最老的人,就算他有本事像羅建放的奶奶那樣活過百歲,也不剩多少日子了。就讓他留下來吧,他留下來說不定還有用處:聘他做講師,為導遊傳授他親身經曆的半島曆史。至於桂秀英,照樣有用,那年,兒子一刀劈死父親的案件,新州的報紙和電視都做了報道,連省城一家發行量越過五十萬份的市民報,也派記者來做了采訪,那些遠道來的遊客,要是不願花錢去衙門看看,一旦聽說那裏有個僵硬而枯萎的老太婆,是強奸犯羅建放的老婆、弑父者東娃的母親,說不定就願意去了。她會成為衙門乃至整個半島的活廣告,成為不需花錢打造的自然景觀——後來的事實證明,桂秀英真的成了廣告,也成了一道景觀,但羅傳明並沒發揮餘熱,因為他拒絕羅傑的邀請為導遊授課,他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孤人,在半島上遲緩地遊蕩……
春天裏,半島迎來第一批遊客。
這時候的半島,百花盛開,燦爛輝煌。那批遊客,坐著觀光車在半島遊覽。半島的水泥路已是四通八達,觀光車(加上水上的觀光船)可以把遊客帶到任何一個想去的景點。除博物館遲遲沒有動工,那些出土的文物和古巴人的骨架還流落異地之外,半島的景點已打造完畢。遊客去後河看考古,去中河看墳島,去銅坎洞攀棧道,去衙門看民居,以及隱藏在民居裏的晚清遺牆和渾身都是故事的孤老婆婆。累了,就坐到花架之下,點殺無憂無慮啄食青草和蟲子的“綠色雞”,自己動手去地裏摘菜,讓廚子下鍋,吃農家樂,喝清茶,然後,去廣場上看擺手舞。
擺手舞晚上有,白天也有。
他們不再是表演給自己和天地日月,而是表演給遊客。
當你看見那些統一著裝、訓練有素的男女的表演,你才明白專家在選擇廩君造像時,為什麼拋棄了白虎意象的深意所在:半島人已不再以白虎為圖騰,他們有了新的圖騰。
第一批遊客,羅傑親自陪同。
這批客人中,有個中年男人身懷異術,行為古怪,去墳島時,每過一座墳,他都拔起那墳頭上的一棵草來,看看草根,驚異、歎息或者微笑。沒有人能看懂他的意思。走到羅秀墳前時,他照例拔起一棵草,把草根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聞了又聞,禁不住淚水漣漣。他的同伴見他落淚,也很驚奇,問他看出了什麼。他不言聲。同伴又向導遊打聽這個墳主,導遊想講解,見羅傑在場,又不好如實地說出墳主在生時是個瘋子,更不好說她被強奸了,然後生孩子生死了,隻說:“這是一座少女墳。”那人搖頭了,也說話了:“不,”他說,“她不是少女。”一旁的羅傑目光發直。這批客人來自遙遠的大海邊,不可能知道姐姐羅秀的身世。羅傑湊上前來,問那人是怎麼看出來的。那人說:“草棵有鑽底直根者謂之男墳,無鑽底直根謂之女墳;草棵稀疏者為少男墳,稠密者為少女墳。你們看看,這是少女墳嗎?”
羅秀墳頭的青草,中間有一小塊稠密得汪碧蒼翠,周圍卻稀如癩頭。
羅傑解不了其中的奧妙,問那人:“先生為什麼流淚?”
那人不願多加解釋,隻說:“我想流淚。”
客人走出很遠,羅傑還獨自呆立在姐姐的墳前。
當他正準備去追趕遊客的時候,突然聽到兩聲高叫:“巴鹽!巴鹽!”
這兩聲叫喊緊接著從空中滾過,滾到極遠處,瘦成銅絲一般的顫音,愈顫愈細,細到沒有。
羅傑的靈魂裏,像有一支醮滿墨汁的排筆拖過去,黑白混雜,似夢非夢。
姐姐呀,你究竟是控訴還是呼喚?
姐姐不回答他。他已經失去了跟姐姐的聯係。
他的身前身後,隻留下曠古的寂寞。
然而,寂寞不屬於他。他失去了跟姐姐的聯係,也失去了跟半島的聯係。
在新州市的明月樓裏,他曾對孫亞光說:半島人在那個狹小的世界裏,生活得太久了。孫亞光認為羅傑跟他的想法不謀而合,羅傑自己也是這樣看的。事實並非如此。是孫亞光對半島的設想,引領了羅傑,也左右了羅傑。那是孫亞光的想法,不是羅傑的想法。
還是少年的時候,羅傑就感歎半島人總在別人的想法裏過日子,他大概怎麼也沒料到,他的上輩、上上輩,由此上溯到更加遙遠的祖先,誰也沒有像他這樣,把“別人的想法”貫徹得如此徹底……
羅傑本來打算晚上一起陪客人看擺手舞的,但他沒有去。他很早就休息了。
在衙門右側的竹林裏,有羅傑的一間辦公室,也兼做休息室。那天晚上,羅傑飯也沒吃,就把自己鎖在了裏麵。他沒開燈,坐在窗前,看著天光一朵一朵地熄滅,當天光完全交給半島上絢爛的燈光之後,羅傑把窗關上,準備再籌劃一下明天的事情,雖然那事情早就籌劃得滴水不漏了。明天,又有一批客人,這批客人是孫亞光邀請來的,都是國內知名的攝影師。羅傑走到寫字台前,正要伸手開燈,他突然看見東娃了!東娃坐在寫字台的對麵,朝他冷笑。黑暗裏,東娃的眼睛亮如星子。“你怎麼進來的?”羅傑喝問。東娃不回答他,隻朝他冷笑。整個屋子都冷氣森森,陰氣沉沉。這種感覺,像絕羅傑那年闖入銅坎洞的瞬間。“滾出去!”羅傑說。但東娃沒有滾出去,繼續朝他笑,笑得越發的寒徹肌骨。這個死鬼!
原以為東娃一死,他們之間的較量就自然而然地分出了勝負,看來不是這樣的。
他們的較量從來就沒有停止過。
誰敗了?誰勝了?
羅傑不願意去想,啪的一聲摁下了開關。
屋子被照得雪亮。寫字台的對麵,沒有東娃。
四麵牆上,掛滿了各種圖表,每張圖表都是有關半島的輝煌構想……
就在那天夜裏,當遊客回鎮上的賓館歇下(半島上正在修建一個五星級賓館,很快竣工),半島也早已沉睡之後,廣場那邊突然鼓聲如雷。聽上去,那不是人在敲打,而是天地相擊。激昂的鼓聲裏,一個身著素服長發披垂的女子,在蒼天皓月之下,踩著高蹺,仰天俯地,獨自舞蹈。女子跳了大約十來分鍾,夾峙著半島的兩條大河,直立起來,和女子共舞,並跟女子一起,發出驚天動地的呐喊:“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這件事情,以驚人的速度廣為流傳,卻無法得到證實。許多人都說自己看見了,也聽見了,可天亮後去察看,女子自然沒有,兩條大河也照舊橫躺著,在春天料峭的晨風裏,一如往昔地向西流去。
它很可能成為有關半島的最後一個傳說。
開篇:起點〖=〗
也是這個春天,一個周末的上午,我登上了火車。
我要去見我的大學老師鄧教授。
畢業這麼多年,我沒跟鄧教授聯係過,心裏很愧疚。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覺得,鄧教授在學界受到嘲諷乃至詈罵的事情,我是知道的。雖然,半島遺址現世之前,我對鄧教授的學說持什麼態度,一時還說不上來,但作為他的學生,絕不願意聽到別人嘲諷他。“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的境界,我是沒有的。我分明知道他當時的處境,而且也看到了那個老資格的人類學家罵他“扯卵淡”的報道,卻一個安慰性的電話也沒給他打過。現在,半島遺址已發掘三分之一,他的學說就更是成為笑柄。他心裏一定是很難受的。
當然,我這次去,並不隻是為了安慰他。他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我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對鄧教授說:你給我們講課的時候,巴人並沒有消失,更沒有變成猴子,可到如今,他們真的消失了。我想聽聽鄧教授對這個問題的看法。
他依然住在給我們上課時住的那幢教授樓裏。房子是太陳舊了些,可牆麵蓋滿爬山虎,這時節,爬山虎新葉簇簇,使老樓綠得發亮。
鄧教授親自來開了門。
坐上火車,我就想象他現在的樣子。他的年紀已經相當大了,事業上又遭受了不幸,定是很老邁很枯澀的吧?然而我錯了,錯到十萬八千裏!他不老邁,也不枯澀,而是紅光滿麵,聲音朗朗。
我出發前給他打電話,隻說我是他學生,想去拜訪他,這時候他打開門,我叫了聲鄧老師,正準備自報家門的時候,他攔住了我:“你別忙,你讓我想想啊。”
他把纖細的指頭放在下巴上,想了片刻,哈哈大笑:“你是張明吧?”
然後他把我讓進屋。
“鄧老師,你還記得我……”
“怎麼不記得!我給你們上課的時候,你還向我提了兩個問題呢。”說罷又是一陣大笑。
見他這樣子,我知道安慰性的話是一句也不必說的了。
於是我直截了當:“鄧老師,我今天來,是想再請教你一個問題。”
他變得嚴肅起來:“你說!”
我把我的問題說了。
他微笑。笑得胸有成竹。“你不懂。”他說。
之後他搖搖頭,慢悠悠地喝下一口茶,才像給我們講課時那樣,把嘴撅起來,吹口哨一樣發出圓溜溜的聲音:“你認為羅家壩半島是巴人的終結地——你是這個意思嗎?”
難道這還有什麼可懷疑的?我不回答,隻望著他。
“我說你不懂啊,”他又搖了搖頭,“你知道後河又叫後照河麼?你知道後照是伏羲的後代麼?”
我說:“我知道。”
“這就對了!中華民族是一個共同的祖先,後來分出了若幹支係。大約公元前二十六世紀,伏羲第四代孫後照家族,沿當時的任河穿越大巴山南下,到了美麗富饒的‘後河三角洲’,也就是羅家壩半島,並在那裏建立了巴人王國。而所謂的大巴山和後照河,都是後照家族到達羅家壩之後才命名的。後照河是巴國的母親河。我的意思你聽明白了嗎?”
“你是不是說,羅家壩半島不是終結地,而是起始地?”
他高興起來:“你到底聰明,就是這個意思!”
接著他說:“後照逝世後的若幹年,巴國被新崛起的崇國所滅,巴人沿河西逃。但我們完全可以不用這個‘逃’字——你知道前河嗎?知道前河是前進河的簡稱嗎?”
我說:“我知道。”
“前進河同樣是巴人命名的。他們被崇國滅掉後,給了途中一條大河這樣的名字,表明的是誌向不滅。巴人渡過前進河,曆經艱險,最後到達長江流域,重新建立王國。廩君是到長江流域之後才出生的,他是巴國的複國君王,並非開國君主,廩君的貢獻,是讓巴國強盛起來,聲震中原朝野。”
“可是,在羅家壩半島,發現了比廩君更晚的巴蔓子像,還有王孫袖戈。”
鄧教授右臂一揮:“這不值得大驚小怪!古人比我們更懂得慎終追遠。一定是巴人後裔為紀念蔓子,特意為他塑了一尊像,並仿製了王孫袖戈,帶到巴國發源地埋下的。王孫袖戈在別處也有發現,我想這個你應該知道。說到巴蔓子像,重慶的巴縣不也塑著一尊麼,跟明朝名將秦良玉塑在一起的,旁邊還有一副對聯:‘國士無雙雙國士,忠臣不二二忠臣。’”
我有些糊塗了:“按你的意思,巴人還是……”
鄧教授仰首向天,神情莊重,語調蒼涼地說:“是啊,他們消失了。早就消失了。‘神秘’倒說不上。你念書時我就講過的,到戰國晚期,巴人深深地厭倦了戰爭,不願做人,蛻變成了猴子。”
接下來,鄧教授陷入沉默。
我也跟他一起沉默。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自己想哭。
淺白色的客廳裏,沒有聲音。我隻聽見時間嘶嘶流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