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3)

馬呱呱心裏一咯噔:難道,那個要用火車拉錢的大老板,就是羅傑?

這時候,她不敢再拿自己的外孫跟羅傑比較了,隻覺得腿腳戰栗。

待羅傑經過她身邊時,她膽怯地叫了一聲:“傑娃。”

她沒敢希望羅傑會理她,可羅傑聽到有人叫傑娃,眯著眼睛審視了老太婆幾秒鍾,立時眉開眼笑,說:“馬大娘,你也趕場來啦?你回去給我爸媽說,我晚上回家啊。我現在還有點事。”

馬呱呱回到半島,第一件事就是去敲羅疤子的家門。兩口子都不在。找不到人,馬呱呱並沒急於回家,而是背著十多斤重的清油,一點也不嫌累地,從下院開始,挨家挨戶宣揚羅傑的風光。自然,她把想象的也當成事實,說羅傑買下了濱河路那一片空地,羅傑的錢,火車也拉不動。群情嘩然。那個從小傻乎乎的家夥,那個影子一樣跟著瘋姐姐跑前跑後的家夥,那個一直被東娃欺負而且悄無聲息離開半島的家夥——竟然掙了那麼多錢?

如此熱烈地議論金錢,這在半島人是第一次。以前也議論,比如誰家的孩子寄回了多少,誰又用孩子寄回的錢置辦了些什麼家私,但那時候議論的是生活,是過日子,不是金錢本身。

當那麼多金錢從鴨嘴那邊乘船來到半島,他們能像當年對待領著兵和難民的張團練那樣,站在鴨嘴頂端,集體跺腳和呐喊,把它嚇回去嗎?……

馬呱呱上到中院時,桂秀英正在家裏。馬呱呱的話,一字不漏,細細密密,紮進她的耳朵裏。自從嫁到半島上來,她盡心侍候聾子奶奶,老天爺就把從奶奶那裏收走的聽力,賞給了她,如今年紀這麼大了,一絲微風從房頂上走過,她也能辨識出風從哪個方向吹來。她本以為,被槍決了的兒子終歸要回到半島,回到她的身邊,神秘失蹤的羅傑,卻永遠也不可能再回來了。而事情恰恰相反。她的時間觀念已經模糊,鬧不清是丈夫先犯了強奸,才引起東娃和羅傑在田埂上的那場惡鬥,還是先有了那場惡鬥,丈夫才去強奸了羅秀。不管怎麼說,羅傑都像是她這一家子的宿命,現在他回來了,也就意味著,東娃的魂隻能在外飄蕩。

對此,桂秀英反而奇異地沒有了悲傷。

她隻承認,在丈夫和兒子死去之前,自己是一個幸福的女人,那時候,她以為自己的日子就像山上的樹葉兒一樣多,全不去想秋風一起,再多的樹葉也會蕭蕭而下。現在她老了,更不去想了。她是嫁到半島上的一片葉子,樹被砍了,枝條也斷掉了,葉子還能怎麼想呢?……

馬呱呱不知往羅疤子家跑了多少趟,跑最後一趟,天都快黑斷青了。見院門開著,她興奮地竄進去。可是,那兩口子已從鄰居那裏知道了羅傑回來的消息,張雲梅已在火堂上燒臘肉了。沒能第一個把消息報告給疤子夫婦,讓馬呱呱心裏梗梗的。她很後悔提前告知了衙門的人。

羅傑跟孫亞光一起,在鎮上吃了晚飯,又去洗腳坊洗腳。他恨不得撲棱一聲就飛到半島上去,但他不能走,因為孫亞光要請鎮上的領導,他必須陪。當他從洗腳坊出來,便快步走向河灘的渡船。他這時候覺得自己的腳下根本就不需要地麵了。推渡的已不是先前的那個老艄公,但這個人的年紀,也有六十歲上下,也跟那個不知是故去還是回家休養的老艄公一樣,動作遲緩,沉默寡言。羅傑找話跟他說,他並不應答,隻默默地扳動橈片。月光之下,湧動的水波呈淺白色,橈片把水波割開,又叮叮當當地歸還它的完整。

上了半島,羅傑反而慢了下來。在他的印象中,這時節穀物已經收割,大地袒露出充實的疲憊,可現在,穀物全都沒有收割,穀樁低矮,還不及他的腰部。他捧住一枝穀穗,把它的頭抬起來,穀穗對他默然而視,他的手一鬆開,穀穗就低下了頭。他對半島的想念,也低下頭去。

這塊土地,再不能蓊蓊鬱鬱地將他淹沒了……

院門開著。他的父母,門神一樣守在院門邊。

兩個老人早已聽到兒子的腳步聲,早已看見兒子犁開月光走來的身影,想起身去迎接,但動不了身。這一刻,許許多多沉重的往事壓住他們。他們的傑娃,以為東娃砍向父親的那一刀,隻是讓他一個人感到震驚,經受苦痛,不知道所有的半島人,包括他的父母在內,都同樣震驚,同樣苦痛。可是他丟下父母,沒留下一句話,就從半島消失了。

消失的容易,留下來的可就難了。

消失者知道留守者的方向,留守者卻不知道消失者的方向……

羅傑站在院門外,叫一聲爸,又叫一聲媽。

兩個老人都沒有答應。

羅傑跪下了。

兒子這一跪,讓羅疤子像受到驚嚇似的,立即顫巍巍地去把兒子扶起來。

羅傑又叫了一聲爸,又叫了一聲媽,羅疤子答應了,張雲梅還是沒答應。

張雲梅隻是默默地起身,進屋熱飯菜。他們等著兒子,到現在還沒吃晚飯。

羅傑肚裏的酒肉,一點也沒消化,但他很有興致地陪著父母吃喝。他的胃口好極了,大嚼大咽。

見兒子吃飯喝酒的樣子,張雲梅才真的相信:兒子回來了。兒子好好地回來了。多年以前,她的女兒也在某個夜晚回到了家裏,女兒回來,人事不知,兒子回來,卻這樣鮮活。女兒是回來死的,兒子不是!直到這時候,她仿佛才知道自己依然是一個母親。她依然有資格做母親!明白這一點,她的心打開了,話多起來,絮絮叨叨的,問兒子找到女人沒有?羅傑說沒有,說不急。“再不急,水都過三秋了。”她這樣抱怨,然後告訴兒子,外公是什麼時間死的,給外公燒了三周年,她就沒再回過北鬥寨,回去幹嗎呢?女兒死了,兒子不見了,一個家支離破碎的,且不說羅傑的舅媽看不起,她自己也沒臉。接著她又問兒子,這些年你都在哪裏落腳?羅傑一五一十地告訴母親。

但他真正去過的地方,一個也沒說。尤其是不說自己到過雲南。

“你走了那麼多地方,碰見巴豔沒有?”

羅傑放下筷子,從包裏摸出一片濕紙巾,擦嘴。慢慢地擦。自從遇見孫亞光,兩人上上下下地跑手續,已過去數月,這幾個月裏,羅傑抽空就看孫亞光搜集的大量有關巴人的資料,知道了巴人是怎麼回事,也知道了巴鹽是怎麼回事。他開始懷疑了,像考古隊專家那樣懷疑:姐姐喊的,真是“巴鹽”嗎?有可能不是巴鹽,而是別的什麼,甚至是兩個毫無意義的音節。姐姐經常發出一些毫無意義的音節。這兩個音節很可能同樣沒有意義,卻被父母和羅傑本人誤聽成了巴鹽,陰差陽錯地與那麼久遠的曆史接通了。就算沒有誤聽,就算姐姐是時間的人,能去自己並不存在的時間裏遊走,那麼,這兩個字也不是為女兒取名,而是……控訴。

是的,控訴。她看清了是什麼東西給半島和半島人帶來了最深的傷害。

或許,在姐姐的心目中,女兒之於她,就如巴鹽之於巴人,既是福祉,也是災星。

最終是災星……

但這樣的話,他怎麼能說給父母聽呢。

他隻是說:“我沒有碰見。”

氣氛有些沉悶了。

可羅疤子想象的團聚,不該是這樣沉悶的。他問兒子:“你的背還痛不痛?”

羅傑說:“基本上不痛了,隻是有一次痛得很厲害。”

羅疤子眼睛發亮,問是什麼時候。

羅傑回憶了一下,說了個大致的日期。

“這就對了。”羅疤子一邊點頭,一邊自言自語。

羅傑不解父親的意思,羅疤子便把M22墓主背上的箭傷和刀傷告訴他。

“那是個貴族,還可能是個首領,”羅疤子說,“傑娃你要記住,你是他投胎轉世!”

張雲梅接口:“難怪,別人出去掙不了錢,你出去就掙了火車都拉不動的錢,把濱河路都買下了。”

羅傑知道父母誤會了。但他沒有糾正。

他本來想糾正,愣怔片刻,把這想法放棄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背痛得那麼厲害,一定是有事情發生的。他以為是夏老師在那一刻突然變老了,父親卻說,是有一個墓葬出土,考古隊找到了他的前世……

又吃了一些飯,喝了一些酒,羅傑說要去看姐姐。父母知道他看姐姐的心是急得等不到明天的,便讓他去。他踏著月光,去到姐姐的墳前。可他再也找不到進入姐姐的世界的那個神秘的通道了,他麵對的,隻是一座冰冷的墳,不管怎樣焐,怎樣呼喚,那座墳也不會暖過來,更不會給他一言半語的應答。姐姐死了,他苦心尋找的姐姐的影像,也從他的心裏死了——那個既不見他、也不跟別人談起他的“臃腫的老太婆”,不是他的姐姐。他站起身,輕輕走開,去看姐姐的河。河水還像盛夏時節一樣浩大,可在他眼裏,怎麼這般憔悴?他坐在河邊,脫掉鞋襪,像當年的姐姐一樣,把腳伸進水裏。水給予他的,不是飽滿的、肌膚般的觸摸,而是澀澀的,如同枯黃的樹葉。

整個半島,還有夾峙半島的河流,都成了枯黃的樹葉了……

天剛亮的時候,他上到遺址區。因挖過的地方又種上了莊稼,遺址區並不明顯,更看不出M22號墓的位置所在,他便朝鴨嘴方向,一步一步探過去。走到一條幹溝井右側,還有五六米就出他家田地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背有反應了,便站下不動。背部的反應越來越強烈,同時,就像他當年闖入銅坎洞一樣,寂靜被撕破,聲音響成一片。他的意識,電流一樣在遠古和今朝躥動。他也變成一片樹葉了,這片樹葉吊在時間的枝條上,會不會被扔向時間的深淵,甚至被扔到時間之外?他驚恐地一步跳開,感覺背上有血,手伸後去摸。沒有摸到血,摸到了一把汗。

這一定是老天爺對他的護佑。

他是被天佑的人。

一個貴族……一個首領……他想。

他覺得自己的心裏,有一片祥雲升騰。

〖=BT2(〗3.大河之舞〖=〗

回龍鎮的老街再不叫老街,而叫巴人街。

在街的東西兩頭,都立了石質圓門,請來新州市最好的書家,在門楣上寫了“巴人街”三個字,工匠鏨了,經過湯蠟釘朱的手續,看上去古樸而大氣。還請新州市最好的賦家,寫了篇千餘字的賦文,勒石成碑,立於門前。巴人街的住戶,房子破破爛爛的,別人還以為他們隻知賺錢,懶得修房子,其實不是這麼回事,破房爛屋誰都嫌,但得有閑錢,有精力,好房子才會到手。新街建成後,老街上那些要麵子的,傾其所有,陸陸續續將老宅作了改造,但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還隻能破破爛爛地將就著,心裏免不了有些寒酸。但現在,他們大可不必這麼想了!巴人街要的就是寒酸,當寒酸被賦予曆史的內容,就不是寒酸,而是文化。隻是苦惱了那些花大價錢翻修過房屋的人,因為政府有規定,要他們還原到先前的樣子,砌了磚牆的,要拆掉,重新把黑不溜秋的老木板拿出來,老木板處理掉的——比如燒了、扔了或者賣給做舢板的漁民了——自己去鄉下購買。將篾笆簀改作木板的,同樣要還原為篾笆簀。即使為了加固而修,也要修舊如舊。

買材料的錢不用擔心,由政府出。所有巴人街的危房,需要加固的,都由政府出錢。

裝點它則是孫亞光的事。孫亞光派人去整個三河流域收購碾子、磨盤、石舂等物,在巴人街上每隔十來米,就放上一個,讓外地客人一走進來,立即就能穿越時空,進入往昔。而今,最偏遠的鄉下也用上了小型打米機和磨麵機,為找到那些舊時代的老東西,費了不少力氣。半島上倒是留存了一些,但不能拉到鎮上來,因為在對半島的規劃裏,同樣少不了這些物件。

巴人街可以打鐵,也容駐三教九流,但不許榨油,榨油的聲音太鬧,而且跟打鐵相比,它顯得太現代了一些。自然,更不允許“不粘鍋”進來了。

街道正中,那座越老越威嚴的貞節牌坊體體麵麵地矗立著,向東幾十米開外的戲園裏,塑著一尊將軍石像:巴蔓子。這是萬興村兩個農民盜挖出來的巴蔓子像的複製品,隻是放大了十倍。

按孫亞光的計劃,這尊石像應該放在半島上,然而,那個寸土不讓、刎首存城的死士,總讓人產生不愉快的聯想。政府派員去跟開發商交涉,認為巴蔓子像還是放在巴人街的好,至於半島上麼,可以另塑一尊石像:廩君石像。廩君是巴國的開國君主,將他的雕像放在半島,更恰當,也更有意義。孫亞光接受了這個建議。他在市晚報和廣播電視報上做廣告,征集廩君造像,被選中者,可獲酬萬金。征稿收上來千餘份,經過專家會商,有兩種進入最後評審階段:一種是散發垂肩、身披鹿皮、腰佩寶劍、目光深邃的廩君,騎著威風凜凜的白虎,廩君的雙手,抓住虎鬃;另一種,廩君同樣是散發垂肩,身披鹿皮,腰佩寶劍,目光深邃,但不是騎白虎,而是腳踏土船,彎弓搭箭。三天的討論之後,專家們選擇了後一種。白虎是廩君魂魄所化,讓他騎在虎背上,多有不妥。而廩君腳踏土船彎弓搭箭的定型,形象地再現出了他臣服南方黑穴諸蠻成為巴國領袖的奇偉風采。

這尊石像,比巴蔓子像又大了將近一倍,立於半島人跳擺手舞的廣場上。

隻是,廩君箭頭所指的方向,是堅硬的岩石、凶猛的野獸、強勁的敵人,還是因為愛上他而接納了整個巴國臣民的鹽水女神?……

對半島的整體規劃,由孫亞光提出,政府批準,具體實施卻是由羅傑來負責的。當濱河路的樓房基本竣工,羅傑就開始動員半島人遷移。能不願意嗎?濱河路的有一段,是專為半島人修的安置房,一套六十平方米的住房,再搭一個十平方米的門麵,隻要四萬塊!這讓人覺得不是買而是撿。當然,開發商孫亞光不會貼,給半島人優惠的那一部分,由政府補給他。按一套住房一個門麵的規格,濱河路自然安插不了多少人,這沒關係,還有兵工廠撤走後留下的大片住宿區。那邊比不上回龍鎮繁盛,售價也就更加便宜。因此,一部分半島人到了鎮上,一部分到了兵工廠(現在沒有兵工廠,但三河流域的人還是習慣這樣稱呼它),另有一小部分,留在半島上。

這種將半島人化整為零的安排,據說並非無奈之舉,而是有意為之。絕不能讓半島人集中在一個地方,如果讓他們集中在濱河路,他們會把濱河路變成“半島”,甚至把整個回龍鎮變成“半島”;集中到兵工廠,他們又會把兵工廠變成“半島”。果真如此,政府花這麼大的血本,就失去了意義。

半島人自己,倒似乎來不及想這些事。他們去鎮上或兵工廠買房子,不僅用不著挖老本,還要賺一大筆錢。這筆錢是土地賠償金。半島平均每戶的土地擁有量,大約在六畝左右,每畝賠償一萬八千,六畝,就過十萬了。但事實上,沒有一戶隻得了十萬。土地丈量員由三方組成:縣國土局和鎮國土所,他們算一方;半島人代表;開發商代表。半島人代表自然是進化村的村支書。這個人以前像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因為在半島上任村幹部,是一件特別有意思的事情,所謂有意思,就是你在半島的規則之外,你不可能得到承認。不過在這時候,還是把村支書請出來最為合適。那是住在廣場附近,平時沒怎麼拋頭露麵的一個小老頭兒。開發商代表就是羅傑。孫亞光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他,足見他對羅傑的信任。也可能是孫亞光太自信,覺得自己在半島讀過書,又是羅傑的同學,最近幾年還深入地研究過半島,對半島人也好,對羅傑也好,都在他的手板心裏握著。他不知道自己隻懂了半島人的皮毛。看上去,那種背靠著背呐喊跺腳共禦外敵的場景,是再也不會出現了,然而,“半島人,半島人,砸爛骨頭連著筋!”這是他們自己說的,你可以把這句話當成是他們的哀鳴,但那種血液不是在一個人的體內流動,而是在彼此間循環流動的本性,的確沒有完全消亡。羅傑想盡辦法,讓各家各戶多量土地,多拿賠償金,辦法是將靠近中河那些從沒耕種過的荒坡,也納入耕地範圍,丈量之後,分配到各家各戶頭上去。半島人多得了錢,對羅傑感激不盡。

他們已經把羅傑的背部疼痛,與M22號墓主的背傷建立起了對應關係。

這雖是多虧了羅疤子對眾人的提醒,但一經羅疤子說出來,就很少有不信的。

羅傑身上有多少征兆啊!他那年去銅坎洞打魚,聽到了那麼多聲音,M22號墓啟開的時候,在場的半島人同樣聽到了。他常常無端地鬧背痛,M22號墓主的背上,就帶著密集的創傷。而且,這座墓正好在他家的田地裏。別人出去,當個小包工頭,一年掙個七萬八萬就算發財,他一出去,不聲不響就掙了想怎麼花都花不完的錢。他出去之前,陽光照不到他身上,現在,即便天上沒有太陽,他渾身上下也給人透明的感覺。

這是真的,從羅傑心裏升起的那片祥雲,金燦燦的,把他照亮了。

它先照亮了人們看他的眼睛,接著照亮了他的身體。

羅傑不再是那個半島上的“半人”,也不是半島上的陰影,而是——

那個貴族,那個首領!

半島人似乎一直都在尋找自己的首領。

他們不知道,所謂危險的生活,並不在於尋找首領,而在於找到首領,因為一旦找到,就得在首領的軌道上去安排自己。現在半島人找到了“首領”,他們就要聽從“首領”的指揮星散各處。

量好土地,做了賠償,接下來就是搬遷。搬到回龍鎮的,鎮政府派船隻接過鴨嘴;搬到兵工廠的,自己先把鍋碗瓢盆等一應家具,送到銅坎洞上方的馬路,政府再派車幫忙接走。銅坎洞是半島構想的一部分,是重要景點之一,那裏的電站已經拆除(修在縣城的二級水電站,足夠保證全縣用電),但攔河壩依然存在,漲水季節可形成瀑布,枯水季節則是另一番景致:石壁之上,鑿有棧道,膽大的遊客,可走下棧道察看銅坎洞那眼珠似的水潭,或者從棧道爬上去,俯視半島全境……依照規劃,半島上的老人全部搬走,隻留若幹年輕男女。這些年輕人,一部分是觀光農業的經營者——開辟特色果園、菜園、茶園、花圃,讓遊客入內摘果,拔菜,賞花,采茶,享受田園樂趣。還把衙門修繕齊整,打理幹淨,將衙門右側的竹林擴大,從半島搜集起來的石碾、碓窩等物,包括桂秀英家的那個磉磴,放置在竹林中央,並飼養雞鴨,徹底敞放,不投任何飼料,雞鴨將蛋生在竹林裏,遊客要買雞蛋鴨蛋,自己提籃去竹林中撿拾。另一部分年輕人,則穿著統一的服裝,專習擺手舞,遊客買票觀看,表演地點就在放置廩君石像的廣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