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老師手拿花名冊,順著應答聲的導引抬頭看著秋月,微笑著說,“秋天的月亮,很美!”秋月不知道老師也會這樣開玩笑,羞澀的紅了臉。她正不知道如何是好,老師卻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似的,開始接著點名。點到“李鸝”、“劉鵬”一類的名字,他也會說:“鸝,美麗的小百靈鳥兒。”“鵬,鯤鵬一日騰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秋月這才明白原來這就是老師的一種方式。他用這種方式活躍了課堂的氣氛,放鬆了學生的緊張心理,也拉近了同學之間、師生之間的距離。秋月在耳目一新的感覺中,開始佩服這個年輕的老師了。
新生進校,學校照例要組織新、老學生之間的聯歡文藝晚會,各院係都把這看作是發現新生中文藝人才的機會,也是各係之間爭奪榮譽的擂台。班主任老師,一個慈祥的中年婦女,對這樣的活動特別熱心特別重視,也有著超乎常人的爭勝心。由於藝術係先天性的女強男弱的格局,班主任經過多次現場排演,決定換掉原來和秋月搭配的男生,由秋月和舞蹈老師合作雙人舞《我心朝陽》。
迎新生文藝聯歡晚會定在9月30日晚舉行。在這之前,秋月除了上課,基本上就和舞蹈老師在舞蹈室排練,準確地說是由舞蹈老師指導她排練。當然,班主任老師也幾乎是每場必到,卻隻是靜靜地看著,並不多言。舞蹈老師原來繪畫的工夫也很好。他把《我心朝陽》分解成12節,每節的動作要領和銜接轉換,都用若幹張速寫畫表現出來,給秋月講解,給秋月示範,讓秋月照著練習。秋月發現這個老師在課堂以外其實並不多言。或許是專業的關係,他的思想,他的意思,大都是通過身體語言或眼神表示的。開始還沒有什麼,慢慢的隨著對老師教學方法和性格的了解,秋月發現老師那黑而神秘的眼睛裏,有著深深的憂鬱。當他們目光相對而視時,他的專注和憂鬱像一張無形的網一樣罩住了秋月。秋月的心一陣陣突突亂跳。回到宿舍,躺在床上,那種感覺她怎麼也揮之不去。當演出結束,《我心朝陽》獲得一等獎的時候,秋月發現自己已經不可救藥地愛上了老師。
大學有著它既定的運轉軌跡。大一的舞蹈課在秋月的不舍中無情地結束了,老師也在她的視野裏消失。新一級學生又進校了,他是否又會那麼風趣幽默地活躍在那些新生麵前呢?他是否會淡忘那些對自己很珍貴對他卻很平常的事情呢?他為什麼在告別學生的最後那節課上,用一個叫做《杜鵑啼》獨舞作為告別呢?那舞蹈中表現的激情、悲愴和孤獨中對生命的無悔高揚,宣示著他內心怎樣的情感呢?這些問題像一團麻一樣留在秋月心裏久久理不出頭緒,老師卻就那樣在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了。那些他留給秋月的《我心朝陽》的速寫畫,成了秋月最寶貴的財富。秋月把對老師的愛藏在心裏。她已經長大了,在這個事情上,她知道自己並不能夠有太多的作為。
老師的再次出現,是在秋月上大三的那個暑假。那天考完了最後一科,秋月正和同學商量著去找家教做,老師來到了她們宿舍。老師說,他的一個同學辭職辦了個幼兒舞蹈學校,假期的短訓班招了不少學生,希望他推薦幾個大三大四的學生去任教。大四的同學快要畢業了都忙著就業的事兒,這樣的短期工作不適合他們。所以,他就來問問她們是否有興趣。和秋月同宿舍的幾個想打工的同學立即歡呼起來。就這樣,秋月就和另外兩個同學去應聘了,也就再一次有機會見到她一刻也沒有忘記的老師。
這個機會使秋月有更多的時間接觸老師。老師依然少言寡語,隻是眼睛裏的憂鬱日漸濃烈。秋月從來沒有想象過人的眼睛可以是那樣的憂鬱,更沒有想到那憂鬱是那樣的濃烈。烈得像要爆開,濃得給人以沉重的壓迫力。每當麵對他,秋月就不由自主地緊張。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緊張,她隻知道除了緊張,自己還有想深深進入他那神秘的內心世界的欲望。老師是很義氣的人。在秋月應聘工作的一個月內,老師幾乎每天都去幫他的同學。他早上按時來,等訓練班放學了,又和秋月及幾個同學一起回學校。幼兒舞蹈學校離秋月就讀的學校不遠。有幾次,秋月的兩個同學下班了跑去逛街,就剩老師和秋月散步走回學校。秋月主動和老師拉家常,才知道老師已經結婚,可是老婆出國去了,已經三年,偶爾還有信來,可是言語間卻生疏了。老師說,他原是很愛她的,也相信她也愛自己。可是,出國的事情像一麵鏡子,讓他看到了他在她心中的真正位置。老師說,他早已經向老婆表明了他不出國的決心,可是老婆仍然在國外尋求定居的渠道,而且已經接近成功了。他能理解她的個人追求,可是不能接受在她心中自己並不是第一位重要的事實。老師說,他不知道自己這樣想對不對,可是這個問題留在他心裏讓他永遠不能像過去一樣開心。說到這裏時,老師的眼睛濕潤了。秋月覺得也許是他的憂鬱太濃烈了,濕潤的眼睛像一個濕布剛剛擦過的鏡子一樣迷離。隨即,老師又恢複了常態,說:“你看,我給你說這些幹什麼。讓你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