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
老三正在絞盡腦汁地想招兒,卻有一隻大手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嚇了他一大跳。他抬起頭時,隻見老張推著一個雜貨車,穿件黑風衣站在麵前。
“哎呀,張哥,你回來了啊。兄弟我等你很久了。來,咱們兄弟倆今天好好喝兩盅,我買酒了!”
老三因為沒有想好說詞,又害怕老張問,就急急地邀老張喝酒。老張卻說:“你出來就好了。秋月還真不錯。你攤上這麼個老婆也該知足了!還有誰會救你啊!”老三見已經被老張看穿,就不知說什麼好了,僵在那裏。老張卻像沒什麼事一樣,拿了鑰匙打開門,說:“進屋吧。”
老張四十多歲了。老張是三十歲那年因吸毒販毒被抓。四坊街住的人很雜,一個大院子住著好幾家。像他這個年齡的人都是大雜院內長大的,哥們兄弟從小玩到大,吃喝不分家的朋友太多了。那些一塊玩尿泥長大的朋友,在少不更事的年齡,成群結夥好事壞事都一窩蜂地去幹。相比之下老張算是一個鄰居眼裏的好孩子。他規矩,也因為家教很嚴,十八歲就參加工作了。他在街道的集體廠工作,工資不高,但日子很自在。二十四歲結婚,二十六歲得子。他的那個家,原本是路州市居民中最普通的那一種了:不富裕卻很平安快樂。那一年老張過了三十歲生日,正盤算著而立之年該怎樣幹點大事以立身,工廠卻倒閉了,賣給了一家外地企業。開始買方承諾會安置全部工人。但是,後來那安置的全是讓你無法做得下去的工作。這時候公司就出來和大家商量,用買斷工齡的辦法徹底解除關係。那時候,習慣於集體吃大鍋飯的工人們,都不太知道這其中的利害,也不知道市場經濟的難,就高興地領了一筆錢,各自謀出路去了。老張就是其中一個最積極的人,還被街道樹為典型呢。可是,政治上的披紅掛彩,並不能抵消經濟規律的殘酷無情。轟轟烈烈的企業兼並改製,以部分工人的個人犧牲為代價終於順利完成了。時間不長,老張經商失敗,錢也花光了。在苦惱中受那些兒時玩伴的引誘,老張沾上了毒品,又為了籌措毒資去販毒。那次他從蘭州回來從火車站出來被人贓俱獲,判了五年。服刑出來時家裏就隻有老娘一個了。在他被判刑後妻子最後見了他一麵就帶著兒子出走了。
服刑五年,老張受到了極大的震動。他見過那些因吸毒而失去人性的人比自己更為淒慘的命運。他不想有他們一樣的下場,就下決心戒了毒。他那生於豪門,觀念正統的老娘,臨死特別叮嚀不要他披麻戴孝。老娘是由自己的堂兄送走的。老人至死不能原諒愛子的失足。這些事,給老張很大刺激。他從此以後走了正道。他買了一輛小貨車,冬天賣雜貨,夏天賣飲品,掙的不多,卻安心地過著日子。為自己,更為他深愛的老母親在心裏盡一份遲到的孝意。
社會也真的是很殘酷:你到了什麼地步,就隻能有那個圈子的朋友。老張改邪歸正了,但正道的朋友都不再理他,那些和自己一樣改邪歸正的,還有那些社會上七七八八的閑人卻總在他身邊轉。老三就是其中一個。老張從來不拒絕他們。出於善良之心,也出於自己實在沒有也不可能有別樣的朋友。
進了屋,老三脫了西裝外套扔在床上,就剩一件襯衣了。老張給他遞過一件毛背心,老三也不客氣就穿上了。有時候,老三覺得老張這裏像是自己的家一樣。老張收拾了一下小方桌,從廚房拿來了五香花生和一包臘牛肉,老三打開了酒瓶,兩人你一杯我一口地喝著。老三這會兒不知道該怎樣和老張說話,又怕老張問他看守所裏的情況;老張本來就不想和老三多說什麼。他出了一天攤兒也累了。兩個人就這樣悶喝著,兩瓶二鍋頭喝完,老張把當初老三扔下來的大磚頭手機和秋月的手機傳呼機取出交給了老三,就倒在床上胡亂地睡了。
在老張家混了一段時間,隨著口袋內的錢越來越少,老三的底氣也越來越不足。他這個人,現在根本過不了缺錢的日子。他寄居在老張家,老張對他也不錯,但他還是要每日請老張喝酒吃肉心裏才能平衡,才能住得下去。這天,老張出攤去了。老三醒來後蜷臥在床上,想著自己下一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