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李劼人重寫《大波》曆盡艱辛,而成果卻紛紛麵世。作家出版社繼1958年推出第一部後,1960年又推出第二部。此後,他積極投入第三部的寫作,於1961年底完成。那年春節,李劼人自撰了一副對聯:“敢有文章驚天下,莫叫鵝鴨惱比鄰”。上聯表現出他重寫《大波》的自信,下聯看似自律實為反諷,弦外之音,耐人尋味。如今,這副對聯經名家書寫刻板,赫然掛在李劼人故居新建的“濃春閣”兩側,參觀的人無不會心地微笑。

1961年10月是辛亥革命50周年,《人民日報》副刊以整版的篇幅,選登了《大波》第三部第四章的《龍泉驛兵變了》,即:《在彙為洪流的道路上》。同時,《人民文學》第十期以顯著地位,刊載了《大波》第三部第二章《端方的打算》;與之配合,《文藝報》主編張光年用筆名“辛仁”,寫了幾百字的同名短評,發表於該刊第十期。文章稱“李劼人是寫人物,講故事的妙手”,對他“廣博的社會知識,豐富的感情印象的記憶力,用惟妙惟肖的語言和生動的細節刻畫個性的能力,描繪風土人情的本領,以及四川人特有的幽默感等等,不能不擊節讚賞。”2281962年該刊第十期又刊載了閆綱、沈思的評論《繪聲繪色的〈大波〉》。此外《收獲》《新港》等也選登了小說的某些章節。寓居香港的曹聚仁還寫了《買〈收獲〉,讀〈大波〉》。可以說,那個時期是李劼人50年文學創作生涯中出現的絢麗晚霞。

然而令人扼腕的是,難得出現的那一抹晚霞消失得太早、太快了。次年12月24日,老作家李劼人因病醫治無效溘然逝世。從1958到1962年的5年間, 他重寫的《大波》已達90多萬字。還有尚未寫出的30萬字,相當於《死水微瀾》《暴風雨前》兩部小說字數的總和,如果天假以年最後完成,其內容將是何等的豐富和精彩!而作品對中國現代文學的曆史貢獻,也就不言而喻了。偉大的作家雨果寫法國大革命的長篇小說《九三年》,從準備到寫定花了10年時間,鄭永慧的中文譯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出版)總共才31萬字。比較之下,李劼人以十年儲備資料,在短短5年間卻寫了幾十萬字,從中不難看出他艱辛的創作曆程和拚搏精神,消耗的體力和精力之多之大不難想象。1962年11月12日,作家出版社負責人韋君宜曾去故居訪問李劼人,並向他約稿。當她得知老作家逝世的消息時,曾感歎:“他是死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的啊!”正如戰士犧牲在沙場那樣壯烈、可欽可敬!

關於李劼人重寫的《大波》在學術界的反應,還有一個重要情況值得提出。樊駿在《編撰〈中國現代文學史〉的若幹背景材料》裏,談到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在邀請多位資深專家的座談會上,“黎澍則專門指出李劼人的《大波》三部曲是不可多得的文學巨著,希望我們的文學史能夠給予充分的評價。早在30年代郭老就曾以巴爾紮克的《人間喜劇》(原文如此——引者)與之相比,60年代初這部作品經作者修訂重新出版,卻始終未能得到普遍的重視,還有勞曆史學家如此鄭重的推薦,同樣引起我的反思。”229黎澍(1912-1988)是一位嚴謹的曆史學家,新中國成立後,曾以修改補充過的《辛亥革命前後的中國政治》(人民出版社1954年出版)名世,被譽為以馬克思主義觀點研究中國近代政治史的典範之作。抗戰時期,他客居成都,一麵擔任進步報紙《華西晚報》主筆,一麵從事黨的地下工作,對李劼人的為人和寫作狀況應當是熟悉的。那次座談會上的發言有力而中肯,為李劼人不平之鳴溢於言表。公道自在人心!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作為一位謙遜的老作家,李劼人很少寫什麼“創作談”之類的文章。1956年12月他在四川省文學創作會議上的一次講話,經黃丹記錄後發表於次年《草地》第4期,題目為《談創作經驗》。這是他僅有的一篇經驗之談。當重寫的《大波》紛紛麵世之際,《人民文學》編輯部曾邀請他寫類似梁斌談《紅旗譜》的創作之類的文章,他拒絕了,並表示“永遠也寫不出”的堅決態度。這並非傲慢,而是不願步他人後塵寫應景或自我吹噓的東西。然而,李劼人重寫《大波》的幾年間,可以說是在頑強地拚老命,其中的甘苦自己最清楚,得與失也心知肚明,所以他寫了如《〈大波〉第二部書後》《第三部書後》。這兩篇文章內容充實,文筆老辣,又具坦誠態度和論辯意味,這是他獨有的個性表現。實事求是,不卑不亢,頗具大家風範,值得新版《大波》的研究者認真閱讀深刻體會。縱觀李劼人重寫《大波》的艱辛曆程,猶如一首獨唱的生命之歌,那麼響亮又那麼淒婉動人!

新版《大波》的成就與缺陷

新時期以來,李劼人和他的作品開始被學術界“重新認識”,在他的家鄉四川成都,一段時間出現了李劼人研究的新局麵。從1980年到1986年,四川人民出版社連續推出共五卷七冊的《李劼人選集》。《選集》第五卷附有曾任李劼人秘書謝揚青寫的“編後”,對我們認識這位老作家的人品、研究他的作品頗有參考價值。從上世紀80年代初起,由有關方麵多次召開李劼人作品研討會。《四川文學》《社會科學研究》《紅岩》雜誌先後刊出幾篇文章,接著,《川大學報叢刊》《川師學報》《西南民院學報》等也紛紛刊出評論文章20多篇,可謂盛況空前。成都市文聯編研室首先推出論文集《李劼人作品的思想與藝術》(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9年出版),然而在眾多文章中,幾乎都集中於對《死水微瀾》的認識與評價上,對《暴風雨前》很少觸及;對《大波》也未給予應有的關注。作為後學又土生土長於成都的我,對前輩寫家鄉社會曆史風貌的心血之作倍感親切,還有一種難以言傳的偏愛之情。如《死水微瀾》寫到的東大街、青羊宮,《暴風雨前》寫到的下蓮池、勸業場等,都曾留有我青少年時的足跡,而今再現於書中的形象描繪,真如舊地重遊,使我怦然心動。多次捧讀沉甸甸的《大波》,了然於心,欲罷不能。這裏有兩點因由:第一,原來先父(1963年逝世)與李劼人同庚,也是當年“保路同誌會”的成員,隻不過從事的行業各異,不在一個分會。據先父談他曾親眼目睹過督院街總督衙門前發生 “血案”的慘狀,又圍觀了舊皇城明遠樓前尹昌衡下令殺趙爾豐的盛大場麵。先父大半生的娛樂愛好是聽評書,記憶力又極強,我小時候就喜歡聽他複述那些曆代演義如“說唐”、“說嶽”、“楊家將”等,興趣盎然,深受教益。尤其是擺起當年參與“保路運動”的見聞和感受,時而情緒激動,時而歎息不已。在談到廣大市民聲援蒲殿俊、羅綸、張瀾等,蜂擁到督院街請願時,他動情地說,聽到衙門裏槍聲響,人群如崩山一樣逃跑,我幸好跑得快,要不早就沒命了,哪還有我現而今這一家人,哪會有你啊!又“幸災樂禍”地說:“趙爾豐是屬豬的,辛亥是他的本命年,所以遭砍了腦殼!”又談起少城公園裏那座高大的紀念碑,落成揭幕那天,人群前往瞻仰,擠得水泄不通的熱烈場麵。這一切,在我腦海裏留下幾十年也難以忘懷的記憶。每當捧讀《大波》時,無論李劼人寫的那些曆史事件,還是先父擺的“龍門陣”,都或同或異地在書中出現,彼此互動,心領神會,加深了形象記憶引起了理性思考。第二,上世紀40年代初期,在本市銅井巷南口與王家壩街東口連接之處,新修了一座小巧的公館。據說,那是曾任四川軍政府總督尹昌衡養病的地方。觀它的氣派雖不及掌權的軍政界人士的公館豪華,卻也使平頭老百姓仰而視之,緊閉的黑漆大門內莫測高深,行人路過隻匆匆投以一瞥。記得一天上午,我隨先父路過王家壩街,湊巧,那座公館的大門打開了,出來一輛漂亮的私包車,上麵坐著一位老人。他的臉形較長,容顏蒼白又清瘦,頭戴一頂金瓜形的青緞帽,帽頂上有一顆大紅珠,帽簷正中嵌有一塊玉牌;他似睡非睡地穩坐車上,車後有一個隨從跟著,緩緩地向西走去。那時刻,我因感到奇怪而發呆了,先父指著遠去的背影對我說:“看清楚了?他就是尹昌衡,那年辰的尹都督,好威風啊!現而今,老成這個樣了——”幾十年一晃而過,當時景象至今曆曆在目。讀《大波》到有關這位風雲人物的言談與行為時,不禁想起那僅有的一次看見他,也算“久仰,幸遇”吧。那年,我剛滿12歲,小學畢業了!

當我寫了《死水微瀾》《暴風雨前》兩篇讀後感拙文,自然就輪到《大波》。麵對這部幾十萬字的巨著,猶豫再三,隻好迎著困難上。出於“拋磚引玉”的初衷,我利用業餘時間見縫插針,幾易其稿,於1985年交出一篇萬餘字的解讀答卷《論〈大波〉》。承蒙《當代文壇》主編何開四不棄,破例刊於第十期,這對我當然是很大的鼓勵。此文收入論文集《李劼人小說的史詩追求》(成都出版社1992年出版),幾年後又寫了《〈大波〉語言藝術二題》,作為上文的補充,收入《李劼人的人品和文品》論文集(四川大學出版社2001年出版)。關於新版的成就,在下已呈管見不必重複。至於它存在的缺陷因尚未識透,加之限於學力,遲遲未能動筆。我雖然寫了幾篇芻蕘之作,仍有意猶未盡之憾,因為文學巨著往往“橫看成嶺側成峰”,總是說不完、道不盡的。當前有些長篇小說出手就是幾十萬字,洋洋大觀,看似頗有“才氣”,實際上作品的含金量極少,雜質較多。有的故作深沉,有的玩世不恭,更有的拿肉麻當有趣,令人難以卒讀。一眼就望穿一言就切中的這類作品與《大波》相比,不啻雲泥之隔。近幾年來,隨著步入老境,空有意願擬再作探索,但已力不從心了。盡管如此,依然念念不忘《大波》,希望學術界有高論以匡不逮。自1990年退休後,有充足的時間自由支配,每日以讀書寫作消磨時光,隨時注意有關李劼人研究的成果,偶爾也寫點東西敲敲邊鼓,略盡綿薄之力。十多年間,先後讀了幾部新出版的中國現代文學史,都有談李劼人和他的作品的篇幅,長短有異,評價也各自不同,引起極大的興趣,開了眼界,受到啟發。對諸位史家的觀點,既有同意的又有可以切磋的。轉述容易走樣,不妨當一次“文抄公”。依次羅列如下:

唐弢主編的《中國現代文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開始涉及李劼人和他的作品,全文不過幾百字,聊勝於無,但在國內學術界卻起了領先作用。

曾慶瑞、趙遐秋編《中國現代小說140家劄記》,以《描繪曆史畫卷的大河小說》為題,對李劼人的四部長篇小說作了介紹,因係劄記之故隻把作品依次羅列,點到為止,沒有具體分析,但肯定性的敘述是顯而易見的(漓江出版社,1985年版,下卷,第569-577頁)。

黃修已《中國現代文學發展史》有關《大波》方麵說:“在現代曆史題材的小說中,像這樣規模巨大,描寫真切的,它仍是首屈一指。”(中國青年出版社,1988年版,第388頁)

錢理群等《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認為,李劼人“在結構、人物、語言各方麵都得於傳統與地域文化知識修養的豐足”,“《大波》生活積累之不足以支持宏大的創作意圖,讀來便覺沉悶,顯出藝術細節粗略的欠缺了。但是他小說的史詩性質與世態描寫的高度結合,是異常突出的”(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320頁)。

程光煒等主編的《中國現代文學史》說:“而就是這僅完成的三部曲,無論從長篇小說的藝術結構看,還是從小說所展示的豐富而廣闊的曆史空間看,都堪稱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的傑作。”又說:“但《大波》過多的曆史線索的勾勒,過少的日常生活描繪,造成小說藝術性的減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215頁)

上述幾例談到《大波》的成就,似嫌過於簡略,但肯定性的觀點卻是一致的,談缺陷方麵也有近似之處。比較之下,竊以為:董健、丁帆、王彬彬主編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新稿》,對李劼人新版《大波》的成就與缺陷,不僅立論公允而且做了全麵細致的分析。此書在第四章長篇小說的第六節中寫道:“作者重寫《大波》,追求的是用馬克思主義‘曆史唯物主義’的方法,重新審視這段曆史,希望能找出這場運動在曆史發展中的位置和意義,從而再現出辛亥革命時代的中國曆史畫卷,勾勒出一部近代中國的宏偉史詩。”“這一追求構成了《大波》的最大藝術特點:宏觀的視野和曆史的高度,具有一定的曆史縱深感。畫麵相當恢弘,從時間和空間兩個方麵全麵描畫了保路運動的全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39頁)對《大波》的成就做如此高度的概括,深得我心。然後細談了作品的三個藝術特點(原文較長,為了不占篇幅,從略)。又說:“作品的缺陷也很明顯,首先表現在曆史觀方麵。雖然作者力圖以曆史唯物主義方法去審察曆史,但並沒有具備真正高屋建瓴的曆史視野,對於事件背後的真正動因,作者也沒有形成自己獨立而深入的見解。由於缺乏統率全文的深刻曆史思想,作品所展示的曆史畫麵就因為缺乏關鍵的主線而顯得蕪雜。其次體現在細節描寫和人物形象塑造上。作品對宏觀的曆史畫麵的描繪是全麵的,但在人物日常生活細節描寫方麵主要著力於政治活動層麵,缺乏真切細膩的生活場景展示,人物形象也顯得不夠生動、豐滿,個性化的人物形象很少。”(同上,第140頁)除了上述指出的缺陷之外,幾乎都一致認為《大波》讀來沉悶。所謂沉悶者因作品有冗餘的成分之故也。這裏既有內容繁雜提煉不夠的問題,又有藝術表現力方麵未能得心應手的問題。古今中外的長篇小說似乎都有類似的通病,讀來沒有沉悶感的可說是少之又少。被譽為“小說家中的小說家”的俄國作家屠格涅夫,在他的六部長篇小說中,使讀者進入最佳閱讀狀態的也不過是《羅亭》《前夜》《貴族之家》。法國的大作家雨果寫了多部長篇小說,其中,唯有《九三年》經得起反複閱讀。他的《巴黎聖母院》關於聖母院教堂古典建築的格局與壯觀的詳細敘述,也許是太專業之故,中國讀者摸不著頭腦難以卒讀,依我看法國的一般讀者也未必對它感興趣。從小說藝術來要求,那是應予刪除的冗餘部分;但從西方建築史來衡量,卻是彌足珍貴的文獻資料。《大波》那些冗餘的曆史敘事,是作家未能“跳出曆史”造成的,當然是小說藝術的大忌,但對研究清末曆史的學者而言,卻是可供參考的重要資料。前麵提到的《四川保路運動史》即可佐證。人們對長篇小說的要求因人而異,文化修養與社會層次不同的讀者往往是各取所需的。奧地利作家茨威格說過,哪怕是大師的作品,也有純屬冗餘的成分,因而希望有大手筆把它們進行精練。這個願望當然無可厚非,卻並不實際甚至過於天真了!試想,列夫·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就有許多冗餘的成分以及不少囉唆的議論。那麼,由誰來對它“進行”精練呢?即使有大手筆來動未必會取得成功。任何堪稱經典的文學作品都不可能“十全十美”,正因它的原創性和成就與缺陷並存,才具有研究的價值,因為取信於當時而傳信於後世的文學作品,往往比史籍更真實。

長篇小說,尤其是多卷本的大部頭,都是作家幾十年的生活積累、感情積累,然後用生命拚搏出來的心血之作,從而具有“裏程碑”的意義。由於積累的厚實,掌握素材的豐富,人生閱曆的練達與視野的開闊等,如影隨形般難以分開,當他提筆書寫時文思如泉湧,停不下收不住,以致清濁混同沒法過濾。舉凡具有“史詩”品格,“百科全書”式內容的作品,似乎都存在這類問題。即以由魯迅界定為“世情小說”的《紅樓夢》而言,陳獨秀就認為它有瑣碎可厭的地方,遑論其他了。盡管新版《大波》有這樣那樣、或多或少的缺陷,然而並非什麼錯誤,更不是什麼嚴重的錯誤,以作家的文學修養和寫作能力,假以時日完全可以彌補。對李劼人重寫的《大波》有學者認為:“第二部勝於第一部,第三部又強於第二部,第四部未竟稿更為膾炙人口。多卷本的長篇小說能夠一部比一部寫得好,在當代文學史上是少有的。”230對此,在下深有同感,並引為知音之言。寫到這裏,不禁想起十多年前一度暢銷的帝王係列和為“名相”歌功頌德的“曆史”長篇小說,那類小說在“戲說”曆史時,犯下的常識性錯誤可謂百出、千出,誤導了平民讀者又貽笑大方。跟蹤製作的帝王係列電視連續劇,大搖大擺地進入千家萬戶,在娛樂觀眾的同時,隨之造成的負麵影響不容忽視。試問:封建王朝的專製君主真的那麼“聖明”嗎?時至今日,那類嘩眾取寵的“曆史”長篇小說已成過眼雲煙隨風而逝了。與之相反,李劼人的《大波》從1983年改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後,多年來不斷再版,擁有的讀者也越來越多。書比人長壽。我們的子孫後代要認識辛亥革命和它的前奏——四川“保路運動”,《大波》是必不可少的形象參照。西方諺語雲:“閃光的不一定都是金子”,“是金子必定閃光”。我國民間則有“真金不怕火煉”的名言流傳!

總而言之,李劼人的《大波》作為長篇曆史小說,它的成就已由各位文學史家充分肯定,也為廣大讀者接受,某些缺陷占的比重不大、也不多,從現有的字數已達寫作計劃的四分之三來看,仍然是不可多得的文學巨著。然而,有個別學者卻把《大波》的缺陷當做“失敗”看待,似有“否定”之嫌;這樣攻其一點不及其餘的論斷有失公平與公正,難以苟同。令人納悶的是,有眾多以近代曆史題材製作的電視連續劇,卻不見《大波》的蹤影!可能是困難又多又大,不便輕舉妄動。竊以為,像《大波》這樣題材重大、內容豐富的文學巨著,要把它改編拍成電影,或製作成電視連續劇,確實是十分困難的,必須要勇敢地迎難而上。耑此,非大手筆不可,非大藝術家不可!我們拭目以待。

附記

今年是辛亥革命一百周年,又是李劼人先生誕辰一百二十周年。作為後學的我對這位前輩先賢,懷著悠悠不盡的思念之情,而今,以八十進一的有病之身,斷斷續續地寫下這篇拉拉雜雜的拙文,獻給先生在天之靈!

從《大波》看清季四川交通近代化

◎謝天開231

摘 要 作為清末洋務運動的一部分,四川交通近代化從經濟技術層麵上引爆了辛亥四川保路運動,並也在此層麵運作了此次事件。四川保路運動的表麵為地方與國家路權的博弈,在深層次上則是中西文化的碰撞與調適,而且也與川人的蜀道集體記憶相關聯。李劼人長篇曆史小說《大波》作為“大河小說”則是為信史,於宏大曆史敘事之外,從心態史、物質文化史、民俗文化史,尤其是在四川交通近代化等方麵還原了當時的曆史場景。

關鍵詞 交通近代化 保路運動 信史

李劼人的長篇小說《大波》,無論是被譽為“反映時代的超長篇小說”即“大河小說”,或是曆史小說,都可以看做為一部鴻篇巨製的“信史”。

戴執禮主編的《四川保路運動史料》為記載辛亥史實的權威著作,其在“四川保路運動史料引用書報目錄”專門提及“《大波》,李劼人撰。描寫辛亥四川保路運動的長篇小說,民國二十六年上海中華書局排印本,三卷,三冊”。

其中引證資料:

四川保路同誌會公啟[1]273

宣統三年七月一日(1911,8,24)

(一)勿在街頭群聚。

(二)勿暴動。

(三)不打教堂。

(四)不得侮辱官府。

(五)油、鹽、柴、米、一切飲食,照常發賣。

能守秩序便是公民,無理暴動便是野蠻。

——《大波》卷上,第二四六頁。一九三七年中華書局排印本。該書係章回小說,李劼人撰。

如此一部權威的史料專輯,而將一部長篇曆史小說作為史料引用,這是極為罕見的。

作為互證,在《李劼人晚年書信集》裏:“致藍子玉一封(一九六一年三月二十日)”[2]83中稱:

以為我頗熟悉前川漢曆史,事實殊不盡然。我比較熟悉者,為爭路事件,而於川漢鐵路本身曆史,則知之甚少也。關於此項記載,我所收集抄錄雖有若幹,然於公之編寫,都無裨益。茲特介紹二種文件如後,庶幾略有幫助:

一、《辛亥遜清政變發源記》,前川漢鐵路公司主任管事彭蘭棻於民國二十二年撰印;

二、《四川保路運動史料》,戴執禮一九五九年篡輯,科學出版社印行。

前書大約不易求得,我處尚存一冊,可以奉借。

戴執禮為四川保路運動史研究專家,其編修是極為嚴謹的,而將《大波》作為引用文獻,這足以說明《大波》作為信史的價值所在。況且,戴執禮還在其書後記中道:“本編承李劼人、劉培芝、李元伯、舒群實先生供給一些史料,並校閱了部分稿件。”這也間接地說明,作為小說家的李劼人是極為重視史料的收集與參考的。

作為信史的《大波》由於文學的豐富性,也可以視為當時那個社會時代的心態史、日常生活史、物質文化史、身體史、交通近代化史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