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經史影響
先秦經籍如《尚書》、《左傳》等都是史書,所謂“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漢書·藝文誌》)。史官文化中的修史原則、敘事技巧、材料的取舍等對小說都有深遠的影響。首先是小說的命名。《史記》開中國紀傳體史書先河,其中本紀、世家、列傳等以人物傳記為中心的寫法,不僅影響了後世史書的編纂,也影響了小說的創作。唐人小說中以“記”、“傳”為名的便非常普遍,如《柳毅傳》、《李娃傳》、《枕中記》、《古鏡記》等,可謂不勝枚舉。其他如敘事方式中先介紹人物的姓名、籍貫、出身的安排,小說與史傳可說如出一轍。史書多用論讚方式,如在篇尾提出對史事或人物的批評,好比《史記》的“太史公曰”、《漢書》的“讚曰”、《資治通鑒》的“臣光曰”等。這種方式也是小說中常見的,如部分唐傳奇的篇末讚語,《聊齋誌異》的“異史氏曰”,長篇曆史演義如《三國演義》中對人物或事件的評語或詩歌,都可以看到史書的褒貶精神。
小說家又經常在敘事中,尤其是結尾部分交代故事的出處、來源,說明小說的真實可信,這與史書的實錄精神也是一脈相承的。
小知識
古典小說喜歡用詩歌韻文的方式抒情、寫景或議論。如《三國演義》中便用一段韻文,讚美趙雲百萬軍中救阿鬥的忠勇表現:“血染征袍透甲紅,當陽誰敢與爭鋒!古來衝陣扶危主,隻有常山趙子龍。”(四十一回“劉玄德攜民渡江趙子龍單騎救主”)
2.想當然耳
一般來說,我們覺得曆史是真實的,小說則是虛構的。不過兩者並不能簡單地用二分法來分析。曆史學家往往把自己的想當然和虛構寫進曆史,如錢鍾書在《管錐編》中提到:
吾國史籍工於記言者,莫先乎《左傳》,公言私語,蓋無不有。雖雲左史記言,右史記事,大事書策,小事書簡,亦隻謂君廷公府爾。初未聞私家置左右史,燕居退食,有珥筆者鬼瞰狐聽於傍也。上古既無錄音之具,又乏速記之方,駟不反舌,而何其口角親切,如聆罄欬歟?或為密勿之談,或乃心口相語,屬垣燭隱,何所據依?如僖公二十四年介之推與母偕逃前之問答,宣公二年鉏麑自殺前之慨歎,皆生無傍證、死無對證者。……左氏設身處地,依傍性格身份,假之喉舌,想當然耳。
古代沒有錄音錄像的工具,事過境遷,到底當時事件發生時的情況是怎樣的,可能除了當事人,他人無法得知。錢鍾書提到《左傳》中記載了介之推在逃避晉文公的追蹤時與母親的對答。但其實當晉文公發現介之推母子時,二人已經燒死,死前的對話何以史家會得知呢?錢鍾書說得對:想當然耳。
再以《史記》為例,司馬遷記載項羽和劉邦看到秦始皇帝出遊時的盛大場麵,項羽說:“彼可取而代也。”(《項羽本紀》),而劉邦則“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高祖本紀》)這兩段文字顯示了二人不同的性格,項羽胸懷大誌,霸氣過人,劉邦則是羨慕之辭。這兩句話合乎二人的身份性格,但有誰能證實二人年少時的兩句話呢?不過想象之辭,亦要合情合理才能為人們所接受。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小說以“野史”、“稗史”的身份躋身“史”的一員。殷芸《小說》便是史家用寫正史之餘的材料寫成的。不少小說的評論家也以讀史的眼光來看小說,或者以曆史來抬高小說的地位。除正史記載的事情之外,野史保存了很多當時的傳說,甚至荒誕不經的言語,這些富於想象力的傳說更為人所喜聞樂道,便彙入小說中保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