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對比,深入諷刺
在範進中舉的過程中,多次運用了對比的手法,以達到諷刺的目的。其中悲與喜、貧與富、冷與熱層層對比,千變萬化,把範進中舉前後各人的言行、現場的氣氛都渲染得豐富多彩。如之前所提到胡屠戶對範進在中舉前後的態度。又例如範進的恩人周進,他初見範進時,眼中看到的是一個“麵黃肌瘦,花白胡須”,衣服朽爛的老童生,相反他自己則是“緋袍金帶,何等輝煌”,寥寥數筆,便把兩人的地位表現出來,也把二人的形貌勾畫得栩栩如生。範進與周進巨大的差別,也正是士子為什麼窮一生精力在舉業中鑽營的原因。“功名富貴”四個字正是當時讀書人所汲汲追求的,“文行出處”反而無人理會。
作者以犀利的筆觸,揭示了科舉製度對社會的毒害。小人物如胡屠戶固然對範進前倨後恭,中舉前範進跟他商量借盤川去考鄉試,他把範進罵了個狗血淋頭,說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範進一旦中舉,胡屠戶立即改口,說範進是“文曲星”。範進的同鄉張鄉紳,平時從無來往,當得知範進中舉,又送房子,又送銀子,說是“年誼世好,至親骨肉”。即使一些連姓名都不知道的陪襯角色,如範進的四鄰,範進未中舉時在家裏餓了兩三天,連飯都沒得吃,也不見有人來問候一聲,或周濟一下。但範進中舉之後,忽然出現了許多熱心的鄰裏,搶救發瘋的範進的、勸慰老太太的、拿出食物來賀喜的,一下子全都出來了,場麵變得十分熱鬧。這種勢利的態度,可以說由上及下,遍及整個社會。全社會中的各式人等都被功名富貴愚弄得神魂顛倒,醜態百出。閑齋老人在《儒林外史·序》中便說得很清楚——“其書以功名富貴為一篇之骨”。
你覺得範進中舉是喜劇還是悲劇?
你會怎樣評價範進這個人?
2.《聊齋誌異》
《儒林外史》固然是中國諷刺小說的裏程碑,而清代文言短篇小說中亦不乏諷刺的佳作,如蒲鬆齡的《聊齋誌異》便是其中的佼佼者。蒲氏借虛幻荒誕的鬼狐世界,寄寓“有鬼蜮之不足比,而豺虎之難與方者”(餘集《〈聊齋誌異〉序》)的現實人間。《夢狼》刺官虎吏狼的黑暗官場。《佟客》刺平日誇誇其談,臨事畏縮的人。《公孫夏》反映賣官鬻爵的社會現實。《席方平》曆數貪官酷吏的罪狀。但其中表現得最為深刻的,還要數關於科舉製度的篇章,《司文郎》、《王子安》、《葉生》、《於去惡》、《郭生》、《賈奉雉》等等,都寫出了科場的黑暗及科舉對知識分子的毒害。
《聊齋誌異》之所以有不少篇章諷刺科舉,與蒲鬆齡的生平有莫大關係。科舉不第,生活潦倒,懷才不遇,是蒲鬆齡最深切的悲哀。蒲鬆齡十九歲時初應童子試,得到當時學使施閏章的欣賞,以縣、府、道三試第一入泮,成為秀才。但這是蒲鬆齡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科場上受到賞識,自此之後屢試屢敗,一直未能考取舉人,到差不多七十歲時才拔為貢生。科場失意是蒲鬆齡一生憾事,因此在他的作品中有不少關於科舉的內容,既有對科舉的諷刺,也有不少作品是有補償作用的。《司文郎》便是其中出色的一篇。
《司文郎》
故事講述王生和餘杭生同赴鄉試,遇到了氣宇軒昂的宋姓少年。宋與王結為好友,共論文藝。餘杭生則因才識不佳而受到宋生的揶揄。三個書生,三種性格。宋生聰明絕頂而又得理不饒人,王生敦厚有禮而又有才學,餘杭生自以為是但淺薄無學。宋生又引出可以用鼻子分辨文章好壞的盲和尚。這神奇的想象,使文章的高下立判。但及後放榜,寫出令人作嘔的文章的餘杭生得第,而寫出好文章的王生卻名落孫山,強烈的對比之下,帶出了考官無眼,科舉不能辨識真才的諷刺。盲和尚這時也不免發出慨歎:“仆雖盲於目,而不盲於鼻,簾中人(考官)並鼻盲矣。”
小知識
“司文郎”本是唐代的官名,後來傳說為玉皇大帝任命管文教的神,負責管理文昌府和人間錄籍。《聊齋誌異·司文郎》中的宋生後來便當上了這個官職。
蒲鬆齡在這裏又再進一步,讓盲和尚去分辨到底誰與餘杭生臭味相投,欣賞他的文章,以致餘杭生可以高中。於是盲僧拿出所有試官的文章來聞。這段描寫很生動逗趣:
生焚之,每一首,都言非是;至第六篇,忽向壁大嘔,下氣如雷。眾皆粲然。僧拭目向生曰:“此真汝師也!初不知而驟嗅之,刺於鼻,棘於腹,膀胱所不能容,直自下部出矣!”生大怒,去,曰:“明日自見,勿悔!勿悔!”越二三日,竟不至;視之,已移去矣。——乃知即某門生也。
所謂“名師高徒”,有作了使人嘔泄並至文章的老師,才教出了餘杭生這樣文句不通的弟子。蒲鬆齡異想天開,以盲僧嗅文章,而文章的好壞基本上是以髒腑高低而排列。焚燒古代大家的文章,和尚受之以心;焚燒王生的文章,他受之以脾;餘杭生的文章已很差,和尚“咳逆數聲”“強受之以膈”;但餘杭生恩師的文章則受無可受,到了消化係統的最下部,腹、膀胱都容納不了,隻可以變成臭屁“自下部出矣”。這段奇思妙想,形象生動,令人解頤。狗屁不通的文章偏偏可以高中。這也可以與《範進中舉》中周進選中範進的文章一段合看,考官多沒有可以分辨真才的慧眼,盲目選擇之下,狗屁文章充斥科場,並非單例。王生的懷才不遇和餘杭生的無才而遇所形成的強烈對比,也正諷刺了科考的不公和黑暗。
故事中的司文郎宋生原來是“飄泊之遊魂”,他與王生誌趣相投,交往日深,同樣是沉浸在八股製藝的切磋之中。宋生交代自己的出身是“少負才名,不得誌於場屋”,後來成了孤魂野鬼。宋生在世時困頓無成,死後仍不死心,想通過好友一展所學,但王生也同樣在黑暗的科舉製度及無目的考官之下落第,一人一鬼遭遇同一命運。但鬼魂仍不忘科舉,仍死心不息,其中所帶出的諷刺則更深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