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事治詩出自韓愈的:“多情懷酒伴,餘事作詩人。”韓愈說自己“餘事作詩人”,是將詩置於複興儒學、倡導古文之後以外。宋人對韓愈的“餘事作詩人”就分別有三種理解。一種認為這是創作動機上的不同,即一為主要創作,一為輔助創作,輔助乃主營“之餘”。如同稱詞為“詩餘”一樣,認為這裏的“餘事作詩人”是以作文為本,而以詩為其緒餘。歐陽修就做過這樣的解釋:“退之筆力,無施不可,而嚐以詩為文章末事,故其詩曰:多情懷酒伴,餘事作詩人也”。蘇籀的《欒城遺言》中亦有類似的記載:“公曰:讀書須學為文,餘事作詩人耳。”另一種解釋則以“餘事”為學問之餘,即在治學修業之餘作詩。費袞就說過:“退之一出餘事作詩人之語,後人至謂其詩為押韻之文。後山謂曾子固不能詩,秦少遊詩如詞者,亦皆以其才為之也,故雖有華言巧語,要非本色。大凡作詩以才而不以學者,正如揚雄求合六經,費盡工夫,造盡言語,畢竟不似。”第三種則以詩為功業之外的餘事。如晁補之就認為宋人寫詩多出於嗜好而已,所以詩在宋代隻能是“餘事”,“不足以取世資而經生”,所以往往“少達而多窮”,由此也造成詩學上“窮而後工”之說在宋朝的流行。在宋人的詩歌中,“餘事作詩人”也屢見不鮮,其中以上三種見解混雜其中。如“寫出禪家有眼句,不妨餘事作詩人”,“猶及殘春追勝賞,不妨餘事作詩。”“敬義兩夾持,師友交磨礲。餘事作詩人,母顓鎪句工。”
清代以來,在宗宋詩人身上“餘事為詩”之說連綿不絕,對“餘事”的理解亦不出宋人範圍。錢謙益雲:“……乘化遊縱浪,樂盡付冥默。能潛乃龍性,可諫匪鳳德。餘事作詩人,遺名隸酒國。……”朱彝尊在《白香山詩集序》中道:“餘好為詩,尤喜讀古人書,嚐以為詩者載道之文。言若止嘲風雪,弄花草,則於六義盡去矣。其後觀唐書至白公樂天傳,公所言往往與餘合,因愛讀其詩不輟,乃知公立身本末無不合乎道,特餘事作詩人耳。”鄭珍《諸生次昌黎喜侯喜至詩韻約課詩於餘和之》:“作詩誠餘事,強外要中歉。膏沃無暗檠,根肥有新豔。”要求詩人重視學問,並以之為根本,持論不離“學人之詩”的主旨。
晚清民初,“餘事治詩”幾乎成為論詩的常規褒語,在同光體派諸人身上則尤其突出。陳衍論沈曾植道:“乙庵博極群書,熟遼、金、元史學輿地,與順德李侍郎文田、桐廬袁兵備昶論學相契,詞章若不屑措意者”。孫德謙道:“先生譽馥區中,道軼萌外。詩為餘事,豈僅藉此而傳”。錢仲聯稱陳衍:“丈故學者,詩特餘事。然所著石遺室詩話三十二卷,衡量古今,不失錙銖,風行海內,後生奉為圭臬”。陳曾壽《挽李猛庵丈》:“先生北學宗,藝事特餘玩。”汪辟疆論李慈銘:“餘事為詩竟不群,別才非學總難論。”徐世昌評雲:“文忠經世之才,餘事為詩,緣情賦物,靡不裁量精到,中邊俱澈,卓識閎論,亦時流露其間,非尋常詩人所及。”陳三立在《人境廬詩草跋》中道:“馳域外之觀,寫心上之語,才思橫軼,風格渾轉,出其餘技,乃近大家。此之謂天下健者。”鄭孝胥日記載自己《訪西題詩二絕》之一:“文忠餘事為真楷,意理端詳事不如。嘉道同光風一來,士夫但自重公書。”胡先驌《海日樓詩跋》讚沈曾植:“先生之學,海涵地負,近世罕匹,詩詞籍以抒情,固其餘事耳”。以上諸人所論,無論詩歌是學問之餘還是功業之餘,總之都以為詩是微不足道之小事,而絕不以詩人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