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勃重新上任不久,偏遇日食告變。
那文帝雖然日勤政事,畢竟出身藩王,貴為天子,生性喜歡出遊,以射獵為娛。他以為天象示儆,便詔求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當由潁陰侯騎士賈山,上陳治亂關係,就此反複切諫,至為懇切。文帝覽閱,頗為嘉納,下詔褒獎。從此車駕出入,遇著官員上書,必停車收受,有可采納,必極口稱讚,意在使人盡言。
當時又有一個洛陽才子賈誼,與賈山同姓不宗,由河南守吳公薦舉,被文帝召為博士。對漢初治安、經濟等事,多有議論。又論秦亡之過,在於“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至為深刻。長安城中,都盛讚賈誼之才,文帝也以為能。僅一年間,就超遷至大中大夫。這賈誼畢竟年輕,不知道藏拙以韜光養晦,還乘機露才揚己,草就數千百言,厘舉綱要,勸文帝改正朔,更定官製,大興禮樂。文帝大加歎賞,隻因事關重大,謙讓未遑施行。這些盡管隻是務虛,已經議論紛紛。待賈誼又請耕籍田,遣列侯就國,文帝照議施行,準備升他為公卿時,就觸及了這些開國功臣的既得利益。丞相周勃、太尉灌嬰、禦史大夫馮敬等,就在文帝麵前飛短流長,說賈誼紛更喜事,意在擅權,不宜輕用。文帝聽得多了,也就改變了本意,竟遷賈誼為長沙王太傅。《史記》卷八十四《屈原賈生列傳》。賈誼遭此打擊,本在意料之中,原因是他操之過急;自己卻沒有思想準備,因而到長沙後鬱鬱寡歡,過湘水,寫《吊屈原賦》,抒寫其憂讒畏譏之情。
周勃對賈誼出手很容易,因為這洛陽少年在長安城中素無根底。但是,周勃忌人,恨他的也大有人在,為首的就是朱虛侯劉章和東牟侯劉興居。當初在誅除諸呂時,周勃等人還在觀望,劉章就首先發難,劉興居後來又清宮迎駕,功不可沒。周勃當初與兩人私下有約,答應事成後奏請劉章為趙王,劉興居為梁王。文帝即位後,周勃受了第一等封賞,卻沒有向文帝奏請封賞劉章兄弟之事,兄弟倆從此與周勃有嫌。再加上文帝雖然也知道劉章兄弟滅呂有功,但一想到他們當初滅呂,原是要立其兄齊王為帝,所以也不願優敘。這事也就放了下來。
過了兩年,有司請立皇子為王。文帝遂下詔道:“故趙幽王幽死,朕甚憐憫,前已立幽王子遂為趙王,尚有遂弟辟強,及齊悼惠子朱虛侯章、東牟侯興居,有功可王。”詔書一下,群臣揣合文帝之意,建議封劉辟強為河間王,劉章為城陽王,劉興居為濟北王,文帝當即準議。隻是新封三王所轄之地,都是齊國舊地,割其兄之地而封予其弟,有何恩惠可言!再加上隨即又封皇庶子劉參為太原王,劉揖為梁王,均係大國。劉章兄弟失望之餘,認為是周勃從中作梗,頗有怨言。文帝亦有所聞,遂對周勃說道:“前日朕下詔使列侯就國,有的列侯如今尚未動身。丞相是我所倚重的,是否可為倡率,出就侯封?”周勃始料未及,沒奈何隻好繳還相印,陛辭赴絳去了。《史記》卷五十七《絳侯周勃世家》。
周勃這次為相,前後隻有十餘月。誅除諸呂後,周勃凡兩為丞相,兩次去職,頭一次是畏讒主動辭職,這一次是莫名其妙被動繳印。後人感歎:“倏起倏廢,寫功名之際,難處如此!”《史記論文》引吳見思語。圓通如陳平者,尚可遊刃有餘。“重厚少文”一如周勃,隻好任人擺布。
周勃自免相就國,有一年多。由於劉邦、呂後時期相繼大肆誅殺功臣,使得人人自危。周勃有擁立大功,反而使他的處境更為艱危。每遇河東郡(郡治安邑,今山西夏縣西北)的郡守和郡尉巡視各縣,一來到絳縣,周勃心裏就很緊張,往往披甲相見,兩旁護衛的家丁,也都各持兵械,似乎防備不測。河東守、尉未免驚疑,就中有一個促狹之人,竟然上書,誣稱周勃謀反。文帝對周勃早已猜疑,見了告變的密書,也不細察真實與否,立即下諭,令廷尉張釋之派遣幹員,收捕周勃,押送到京。張釋之不敢怠慢,隻得派手下吏人奔赴絳地,會同河東郡守季布,往拿周勃。季布也知道周勃並無反意,唯因詔命難違,不得不帶著兵役,與朝吏同至絳邑。周勃仍然披甲出迎,一聞詔書到來,已覺著忐忑不安,待至朝吏讀罷,早已嚇得目瞪口呆,幾與木偶相似。還是季布叫他先卸去鎧甲,又勸慰了幾句,方令朝吏好生帶著,同上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