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和親幽怨(1 / 3)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中國古代的曆史,就是長城外的遊牧民族與長城內的農耕民族,不斷爭奪生存空間的曆史。

當代作家周濤在《遊牧長城·山西篇》中,王昭君塑像曾經很形象地寫到,在農耕人和遊牧人幼年的時候,就像兩個孩子。長城裏邊的農耕小孩,一把抓住了牛,把牛馴化得身軀粗壯,力大無比,固執倔強,卻又遲緩笨重,頭上的雙角純粹成為一種防禦,甚至連防禦的功能也退化了。同時,這個小孩也被牛馴化了。他堅韌、頑強、勤勞,有耐性,有毅力,強壯有力,不言不語,卻內蘊豐富,從不張揚自我,不主動侵犯別人。長城外邊的遊牧小孩,一把抓住了馬,把馬馴化得迅疾、亢奮、猛烈、急躁,渴望奔跑,有橫掃一切的凶猛的攻擊力量。當然,這個小孩也被馬馴化了,成為情緒化的產物。

群體的召喚,可以使他的情緒很快達到高潮,飛揚跋扈,不計後果;但情緒是短暫的,缺乏持久力量,成為一種迅猛而輕浮的爆發力。《周濤散文》第三集,東方出版中心1998年版。

於是,騎在馬背上的遊牧民族,由於自身生存環境的惡劣,總想著打進長城裏邊來;跟在牛背後的農耕民族,由於生存環境的相對穩定,總想著把外來的遊牧民族擋住,有時也主動打了出去。

長城,就成了分隔開兩個民族的一道攔牆。

曆史,就在這兩大民族的對峙和進退中演進著。

這種曆史演進,從西周時代就開始了。後來,秦始皇使大將蒙恬帶領三十萬大軍北築長城,使遊牧民族不敢南下牧馬,演出了最威武的活劇。漢高祖被遊牧民族圍困於平城,又演出了和親的悲劇。漢武帝時衛青、霍去病的北征,將蒙恬開場的活劇演得更威武雄壯。但在這同時,和親的悲劇也在不斷上演著。

這出悲劇有序幕,昭君出塞則是其中最為悲壯的一幕。

序幕中的主角很多,其中江都王劉建遺女最為淒楚,楚公主解憂最為悲哀,馮夫人最為壯烈。

後代的人說起和親,往往稱讚它化幹戈為玉帛,促進了民族的和睦。客觀上說,有時確實是這樣。但是,對於當時的當事者來說,這隻能是一出悲劇。和親的主角,名義上都是公主。但是,有哪一個是皇帝的親女兒?就說江都王的遺女吧。江都王劉建,是武帝之兄劉非之子。劉非死後,劉建繼承爵位。他淫昏無道,甚至迫令宮女與犬羊同處,作為笑樂。又私刻皇帝印綬,出入警蹕,都按皇宮的製度。有人上書告發,武帝派人問罪,劉建惶恐自盡,家破國除,子女沒入掖庭。恰逢烏孫王昆莫遣使至漢,送馬千匹作為聘禮,請求和親。武帝就取江都王劉建遺女,賜號公主,出嫁烏孫。時間不久,江都公主所作的《黃鵠歌》,就傳到長安未央宮中。歌中唱道: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托異國兮烏孫王。

穹廬為室兮旃為牆,以肉為食兮酪為漿。

居常思土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返故鄉!

武帝聽後,頗為垂憐,遣使前去問詢。原來江都公主嫁與昆莫後,被立為右夫人。當時,匈奴也想招致烏孫,也遣女往嫁,昆莫遂一並收納,立為左夫人。隻是昆莫年已老邁,兩個異國少婦日夜輪流相陪,實在受用不起。他就往往獨居外帳,不敢到兩個夫人帳中入寢。江都公主既悲遠嫁,又嫁與老夫,更被冷落,不得已自治一廬,孑身居住。有時愁極無聊,就作了《黃鵠歌》抒寫悲哀之情。武帝很是同情,一再遣使慰問,賜給錦繡帷帳等物。但是,這又怎能慰藉得了江都公主的寂寞之情呢?

江都公主的悲劇還在後邊。那老昆莫也知道自己精力不濟,願將江都公主讓與長孫岑陬。岑陬正在壯年,早已對中原女子的豐腴嫵媚垂涎三尺,巴不得與公主為婚。隻是江都公主覺得已嫁其祖,再與其孫同床共枕,心裏實在別扭。她不得已上書武帝,請求回歸中原。武帝正想結好烏孫,共同對付匈奴,便回書勸她從俗。江都公主無奈,也隻好再嫁岑陬。那岑陬如願以償,夜夜召寢,樂不可支。江都公主盡管脫離老翁,轉嫁少夫,但朝為繼祖母,暮做長孫婦,畢竟有苦難言,度日如年,隻能悄悄把眼淚咽到肚裏,幾年後就病死於烏孫。

楚公主解憂的遭遇,更為悲慘。

江都公主病死後,岑陬又請求和親。昭帝就將楚王劉戊的孫女解憂,號為公主,遣嫁岑陬。岑陬又是夜夜召寢,但解憂還未懷娠,岑陬已患絕症,竟至不起。其從弟翁歸靡即位,見解憂年輕貌美,就把她占為妻子。解憂也隻好從俗,夜夜侍寢,幾年後生下三男二女。昭帝末年,匈奴因烏孫內附漢朝,遂連接車師攻擊烏孫。烏孫王讓解憂公主飛書漢廷,請求救援。漢廷正要發兵,昭帝忽然駕崩,自顧不暇。宣帝即位後,解憂夫婦又上書敦促。宣帝與霍光便大發關東十六萬精銳,分五路出擊匈奴。匈奴不敢交戰,大步後撤,漢軍無功而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