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鐵鳥衝破雲端，
從八千米高空，
俯看人間。
大自然的巨手，
把地殼擠出層層褶皺。
雪水由冰峰泄流，
山穀中布下稀疏的方田和村落。
滿目是靜靜的青黛山脈，
寂寥的黃褐大漠。
哪兒是玄奘跋涉的古道？
哪兒是班超暫駐的驛站？
哪兒是西路軍殺開的血路？
哪兒是二、六軍入疆的路線？
說什麼這裏是荒沙一片，
這是咱祖國的軀幹！
看神經與血管密密麻麻，
山連山水連水直通燕山。
鐵鳥正舉翼奮飛，
景色忽然大變，
一切色彩都突然消失，
宇宙啊，慘白了臉！
聽不著澎湃喧嚷，
卻隻見一層層白浪卷翻；
聽不著海鳥嘶叫，
卻看到海潮湧湧茫茫一片！
忽如奔馬，忽如航船，
忽如風舉白荷，
忽如飄飄玉蓮。
不聞笙管簫笛，
卻勝似飄渺仙山！
它誘人跑進去縱情嬉戲，
它喚人躺進它柔軟懷抱，
是啊，是啊，
在這兒沒有危石險礁，
在這兒沒有人世喧囂。
用不著頂烈日長年跋涉，
再不會輾轉反側憂心如焚。
你可以羽化淩空，
在幻想的水晶宮殿漫遊，
與美麗的飛天比翼飛飄！
雲海啊雲海！
你也許洗滌了我的心靈。
你也許能讓我立在雲端，
從上古望到未來，
從小我想到大千。
而我是大地的俗子啊，
塵世的凡夫！
我甘願在苦海中顛簸沉浮，
也不願在天堂乘鶴騎鹿！
我是長城的兒子啊，
我是黃河的後代！
我整個的靈魂滲透了：
汨羅江的慷慨悲歌，
聞一多點燒的紅燭，
魯迅敲響的巨鍾，
鮑狄埃的振臂高呼！
啊，雲海！
我不要你墳墓般的寂靜，
我懷疑你魔術般的幻影，
讓怒沫四濺的狂濤衝刷我吧，
讓漫天黃沙的暴風吹打我吧，
我也不要你啊，
一個無聲的海！
我寧願踏萬裏冰雪
穿千重火風
去緊跟開拓者的身影而去，
也不要你啊，
一個死懨懨的海！
哪怕是吵得頭疼，
我寧願在鬧市摩肩接踵。
哪怕是槍林彈雨，
我甘心與戰友生死與共！
我絕不會愛上你啊
一個幻覺的假海！
鐵鳥啊，快將雲海飛越，
我要將雙腳踩上土地。
哪怕有沼澤、泥潭、荊棘，
這才是咱們的領域。
而我並不收起翅膀，
我要向汪洋人海飛去！
發表於1984年2月《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