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聲,濤聲,不盡的濤聲,
浪花,浪花,還是浪花。
天在哪裏?
地在何方?
沒有森林,
沒有麥浪;
看不見嫋嫋炊煙,
聽不見雄雞啼唱。
好似這茫茫宇宙,
隻有這艘航舟,一片汪洋!
啊,海!
是什麼人
給你起下這威嚴的大名?
誰知道啊,那年那月那天,
那位英雄的祖先,
駕一艘獨木小舟,
劃到這裏。
浪花舐著他的臉,
狂風吹扯他腰間的獸皮;
巨濤啊,
如振搖鬃毛的怒獅,
向他撲去!
是驚奇,是宣戰?
是愛慕,是狂喜?
他聳立於巨濤之巔,
雙手把槳板高舉。
麵對水天水地,
一聲長嘯起:
“嗨——嗨嗨!”
浪濤躍起,五體投地
把自己第一個名字領取!
我眺望奔騰的海水,
把這位比海大的人追念。
那船兒雖已遠去,
又有多少張革命風帆,
曾在狂風中升起?
那一環環無窮的波紋,
回蕩了多少世紀!
忽見水底一片紅霞,
像海底射出陽光;
抬頭看——
一隻紅燈小舟,
正迎麵惡浪中闖!
三葉布帆,兩隻木槳
登浪峰飄然入雲,
俯濤山直下海心。
槳破萬裏浪,
帆使八麵風;
任你浪花灌頂,
眼皮也不眨不動!
小舟擦航輪而過,
紅燈下一位年輕漁娘。
散發似黑色瀑布,
輕叼根兒白的發卡;
梳不落發上的浪珠,
梳不落發上的燈波。
她撲哧一聲噴笑,
誰知她想起什麼:
怎相信啊——
她正在萬丈深海上坐!
她聽懂魚說什麼話,
她知道浪唱什麼曲;
她敢和狂風摔跤,
能捺住大海的頭皮!
咱們的這條新路啊
就要靠她們開辟!
啊,我英雄的漁娘!
浪裏生,
海濤中長;
看見你就想起我一代新人!
啊,啊
你烏黑煤海裏的燦爛星鬥,
你銀白雲頭上的點點航燈;
你沙海中的綠色長城,
你草原上的羊群似雲!
啊,啊
你上甘嶺前的肉搏拚刺,
你湄公河旁的豔紅彈花;
你貓耳洞裏的悲壯家書,
你血浪滔滔的阿紮尼亞?
人類曆史的舵啊,
由誰掌,由誰把?
就在這茫茫海上,
也有我英雄的漁家!
說什麼滄海桑田難辨認,
說什麼風流人物浪淘盡;
看小舟上持槳的漁娘,
她啊,她
橫貫了整個曆史,
正向那不盡的未來啊——
劃!
小舟雖遠遠駛去,
帆兒也漸漸溶化……
那紅燈啊,
卻照開我心中二月花!
原載《延河》1984年4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