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毒酒,三尺白綾,人的生命其實很脆弱。鋪著草席的破板車,蓋不完腳的破喪布,這就是死亡呈現出的最初形態。雖然是在暮色已沉,行人稀少的時候出的門,但還是不過一夜就人盡皆知了。說起穆家的大公子,為了門庭清白就殺死親弟和那勾引弟弟的丫鬟,鄴城人驚歎者有之,惋惜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更是不乏人在。
穆瀟林不準穆府掛孝,也不準任何人哭,下人們都偷偷的抹淚,穆逸險些將他住的房子拆了,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稀巴爛,哭聲和著乒乒乓乓的聲音,蕭索淒涼。穆瀟林派人守住了他的門口不讓他出去。
此時的鄴城外,一輛普通的馬車朝著冷月來的方向狂奔而去,路途不平,車身搖搖晃晃,趕車的頭戴一個大鬥笠,將大半的顏麵蓋住了,馬是好馬,日行千裏,他卻還嫌不夠快,手中的鞭子不住地抽打馬身,急躁地吆喝著。
車裏擁坐的兩人,是那鄴城人人都說死了的人,兩人臉上身上滿是汙漬,乍看來與乞丐無異,眼神卻是淡定,帶著滿足與笑意,還有些許的茫然,似乎還未從變故中明白過來。來時艱難,回時卻是快捷,快馬趕上四五天就到了熟悉的村莊。
那車夫拿出一個包裹交給穆寒,壓低聲音道:“大公子囑咐全在上頭,三公子保重,後會無期了。”
穆寒心下黯然,他如今成了一個流亡在外的逃犯,有家歸不得,有名有姓叫不得,親人見不得,接過那包裹,包裹甚重,觸手冰涼,料得是些黃白之物。解了開來,果然是,隻是無一言片紙,穆瀟林的囑咐在哪裏?穆寒忽然明白了過來,禁不住淚落如珠,穆瀟林一片苦心,全在這無字之字,無話之話中,打他罵他時是真的生氣,真想讓他回心轉意,終於知道了他的願望,穆瀟林決定成全,為他達成他要的自由,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隻為他的兩個兄弟。
穆寒遙遙對著鄴城的方向磕了三個頭,冷月立在一旁含淚注視。穆寒起身拉過她的手,“走吧。”
穆瀟林沉著臉走進穆逸的臥室,臥室一片狼藉能碎的都碎了,不能碎的也幾乎散了架,送來的飯菜撒的滿地都是。穆逸早哭不出聲音了,蜷在床上蒙著被子。穆瀟林以為會看到一個撒潑打滾的四弟,沒想到卻是這番情景,反倒笑了,跨過滿地的狼藉,坐在穆逸床上,去拉他的被子。
穆逸死死地拉住,不讓他拉,穆瀟林道:“你再這樣大哥就走了!”見他不答,穆瀟林真的起身,被子呼地掀開,穆逸幾乎是撲過來抓住他的手,聲音早發不出來了,隻有眼淚還在流。
穆瀟林湊近他的耳朵,聲音苦澀,“傻四弟,你以為大哥舍得你三哥麼?”
穆逸吃驚地瞪大眼睛,穆瀟林的臉色是從來沒有過的蒼白,如穆寒一樣溫柔地撫著他的頭,道:“吃點東西再哭吧,有你掩人耳目,你三哥才能走得遠一些。”說罷起身要走,穆逸忽然覺得他的大哥有些蒼老了,挺拔的背,在他抬頭仰望的時候,不知是視覺的錯覺還是真的,那身影在穆家巨大的屋頂壓製下,已顯得有些彎曲了,穆逸忍不住啞聲叫道:“大哥……”
穆瀟林沒有回頭,隻輕輕一歎,道:“大哥累了,過些時候,待事情平息一些,再和你好好說話,你現在什麼都不要問,我什麼也不想說。”他的確是累了,人在做自己覺得有意義的事情的時候耐心和韌性強的超乎自己的想象,一旦這件事情失去了它的意義,積壓的疲憊會忽然壓下來,壓下來,讓人惱怒和厭煩,穆瀟林所做的事情的意義崩塌了半邊,但已足夠讓他憔悴不堪了。
讓在外麵等候的下人送來新的飯菜,穆瀟林獨自黯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