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寒和冷月向鄉親們告辭,鄉親們驚道:“怎麼這麼快就要走?這孩子們的課才續上呢!” 穆寒歉然一笑,隻說有約在身,非要動身不可。冷月心知他是為她才著急動身的,雖生氣她對他有所隱瞞,但還是體諒她。
孩子們一聽此言便大哭了起來,穆寒和冷月走了很遠還聽得到他們的哭聲,這一片兒很少人念書,當年冷清還在世的時候,附近村莊的孩童都到此處來一同念書,也是因此他才可以給冷月這麼好的生活。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從草叢那兒探出頭來,看見他們,歡喜地跑了出來。穆寒還以為是哪家的孩子舍不得他們跟來的,嚇了一跳,聽了冷月的一番解釋便不說話了。玉玲兒昨夜衝破符咒以後就不想再變回去,生怕又被符咒困住。冷月想著如今天下不太平,多得玉玲兒一路照應也是好的,就答應了帶著他的人類之身。
玉玲兒蹦蹦跳跳地拉著冷月的手跟在後麵,夫人長夫人短地叫著,穆寒走在前麵一些,沒有人注意到他眼中的無奈與悲傷。
穆寒說他坐了十八年的牢,隻從詩書中遊山玩水,如今出來了,定要去遊曆一番,過一段且吟且行的遊子生活。冷月自然是沒有什麼意見的,這一日三人到達汴城。汴城是宣武軍節度使的地界,穆寒雖幽居鄴城,卻知道這宣武軍節度使張思寧是個貪貨好利的主,穆寒見汴城人口繁密,商旅不絕,各種買賣吆喝之聲充斥著整條大街,自古以來朝廷便是重農抑商,但如今天下已不是朝廷做主,各地節度使要重農便重農,要重商便重商,宣武軍節度使見商業獲利豐厚便將一係列的抑商政策一概廢除不在話下。
玉玲兒雖活了上千年,卻還是小孩心性,見了熱鬧高興的不得了,一手拉著冷月的手,一手拿著幾串糖葫蘆,見了好玩的玩意就向冷月撒嬌,要這要那的。穆瀟林給他們的錢財夠他們大手大腳地花費好一陣的,但不知道前方還有什麼路要走,兩人省吃儉用,沒想到倒養了個會吃會用的娃娃,一個小的比兩個大的加起來還能吃用!冷月又不忍心拒絕他,少不得他要什麼就是什麼。
當夜三人便在臨河的客棧歇腳,水波反射著冷冽的寒光在沿岸牆壁描畫著奇異的圖案,不知從哪裏的畫舫傳來女子的歌聲,和著燈聲漿影,鉤織著繁華夢境。
玉玲兒在那邊房間睡得跟小豬似的,呼呼嚕嚕地打著呼嚕。冷月過來給穆寒鋪床,見他倚在窗台沉思,默默上前,陪他一起看著窗外光影斑斕中的楊柳。穆寒並不回頭,卻知道她在那裏,伸手攬了她的纖腰,聽那女子用甜膩的聲音唱著淒涼的歌曲:燈聲漿影月光殘。夢過三更,隻恨更漏短。天穹雖近遊冶處,不見神女香車路……是一首歌姬舞女自哀身世,羨慕天上生活的平庸唱詞 ,世人隻到神仙好,其實天上的神仙也各有各的煩惱。
穆寒問道:“你可喜歡這裏?”
冷月笑而不答,隻反問他:“你喜歡麼?”他喜歡她就喜歡了,沒有什麼可說的。穆寒點點頭,“本想將大半河山飽看一遍,但既然到了此處,就先住些時日再說吧。” 冷月伺候他休息,穆寒躺著床上,卻不肯睡下去,輕歎一聲拉了冷月的手,“別走,陪我一會。” 冷月便輕輕地靠在他的胸口,聽他沉穩的心跳聲。那女子接著唱道:……瑤池飛雪穿花端,玉樹清箏,應仙羽舞罷……穆寒道:“天上的生活是如何?那女子怎麼隻羨慕天上的生活,不去羨慕尋常的人家?”
冷月的心子驀地收緊,原來他是擔心這個,他隻是怕她有什麼非同尋常的前世,終有一天要離他而去。
若真有那麼一天,他將如何?冷月想起洛軒曾說過“……一個為了自己連兄弟都不要的男人,一個貪圖人間虛假的榮華富貴連天宮都不願住的俗人,你為什麼要一而再地選擇他……”倘若他說的是真的,前世他真的為了人間的富貴不願和她永住天宮麼?玉玲兒說,太陰星是盤古右眼所化,守護天地陰陽相諧,太陰夫人生於右眼精華之中,同那些修煉而升仙的神仙不同,她是不可代替的女神,無論她願不願意,她永世為神,不可更改!
天宮有什麼好?為什麼凡人向往天宮?天宮又有什麼不好?為什麼他不願隨她去?感覺到她的淚水,穆寒捧起她的小臉,還未及發言,冷月忽然湊過香腮芳唇,軟軟地將他的詢問噙了開去,此時此境,已無須言語,天上也好,人間也好,隻要他不棄,她願一生相隨。
寒蟬寂靜,隻有那女子和著天光水影,飄飄渺渺地,將愁思歌成俗媚:……紅綃輕勝人微醉,琥珀瓊光……
玉玲兒悶悶地吃著午飯,不時抬頭看冷月一眼,冷月將肉挑到他的碗裏,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笑問道,“你想要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