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侵華戰爭中的性暴力受害者李連春(2 / 3)

當然,問題是複雜的。正因為是“複雜的”,所以才幫了以往罪惡的忙。

李連春是經過忍辱含垢、羞愧欲死的思想鬥爭之後才勇敢地站出來,向世間披露那段曠世慘絕的人生遭遇的。李連春原來是龍陵縣臘猛鄉白泥塘人。1942年5月,日軍從緬甸入侵滇西,由於駐緬英軍及中國遠征軍的敗北,日軍長驅直入,不到一周,龍陵、騰衝先後失守,怒江以西大片國土盡皆淪喪。白泥塘村地處怒江西岸鬆山左側,屬日寇的前沿陣地,由日軍五十六師團的一一三聯隊駐守,更是成了日寇肆意踐踏的重災區。

1942年8月,就在臘猛街頭,三個日寇把17歲的李連春輪奸了。此後,日軍又來到她家要把她帶走。李連春的父親堅決不答應,被日軍當場打死。在日本兵的營房裏,李連春和被抓進來的姐妹們一起每天強裝笑臉,應付那一身臭汗、剛從陣地上換下來的日本兵,要陪他們笑、陪他們鬧,還要任他們肆意蹂躪,即使是衛生期也不能幸免。數月之後,趁一個黑風暴雨的夜晚,李連春借著盛夏的悶雷和閃電,深一腳淺一腳沿浪濤滾滾的怒江邊逃出日本鬼子的魔掌。

李連春回憶說:“當時,日本哨兵因為暴雨大都縮在哨塔裏,是暴雨幫了我的忙。”

“日本哨兵開槍怎麼辦?”我問。

“我逃跑的時候,是借口上廁所。當時,一道閃電伴隨驚天動地的雷聲就亮在我和日本兵的哨塔之間,我看見了哨塔中日本兵的臉和他臉邊雪亮的槍刺,他應該也看見了我吧?我在那裏呆若木雞,我身後是濤聲如雷、滾滾而流的怒江。他如果開槍,我是死;他如果追我,我隻有投江,還是死。我當時就抱著一死的決心。可是,半天,我身後依舊是滔滔的水聲,我前麵依舊是隱約可見的哨塔。我再試著跑出幾步,回頭看,一切依舊。又是雷電!我看清楚水流湍急的怒江!怒江就是我的心、我的命運、我的榜樣!逃!不死就逃!——在日本兵營裏生不如死呀!”

我想,李連春年輕的時候真夠膽大的。李連春的女兒坐在旁邊,靜靜地聽。她很漂亮,我猜想李連春年輕時就是這個樣子。

“其實,我早想逃跑了,我一直在偵察著逃跑的路線,我真逃出來了,深一腳、淺一腳,我走到天亮又走到天黑。在江邊的密林裏我遇到一個打柴的老鄉,他給我吃的,我不敢要,再逃跑!他就追上我。細細一問,屈指一算,嚇了我自己一大跳!我在日本兵營裏整整半年時間!我是從人間地獄裏逃出來的呀!”李連春一邊說一邊渾身哆嗦,似乎心有餘悸。

李連春對我說:“其餘十幾個雲南的姐妹,一個也沒活著出來。”

我問:“你怎麼知道的!”

“幾十年來,我從來沒有她們的任何音信。而且,我聽說中國軍隊攻克鬆山之前,日本軍隊把所有抓來的中國婦女都殺害了。還聽說有朝鮮人跑出去了。”她說。

李連春回憶:我所在的日軍陣地有日本兵大約800人,“慰安婦”大約有三十幾人。“慰安婦”的1.3是外國女性。由於這支日本軍隊把守鬆山高地一線,所以,整個切斷了滇緬公路。後來我才知道,這條公路叫史迪威公路,美、英各國的援助中國人民抗戰的物資都是通過這條公路從緬甸、印度運往中國四川重慶的。

雲南是中國的大省,風光旖旎。日本發動侵華戰爭時,侵占雲南滇西一帶三年,時間是1942年5月至1945年1月。根據雲南史誌記載:“日軍在雲南戰場戰死兩萬餘人,中國軍隊傷亡六萬餘人,雲南民眾死於戰禍與瘟疫者逾十萬。三年之中,受到侵華日軍性暴力迫害的婦女有數千之眾……”

時至今日,雲南隻有李連春老人敢於站出來控訴侵華日軍的戰爭罪行。

在玉米地裏,李大媽拉開上衣給我看肩頭上的傷說:“羞恥呀,這是當年鬼子兵獸性大發時,咬下一塊肉落下的傷疤。”我慢慢地對李大媽說:“不,這並不是你一個人的恥辱。這應該是咱們中國人的恥辱,是中國曆史上的恥辱!”

我對李大媽說:“我想帶電視台的人來,您同意嗎?我想讓更多的年輕人看見您,好嗎?如果您麵對電視鏡頭,您想說些什麼呢?”李連春說:“我想告訴日本人,‘你們不謝罪,我到死也不答應’。”李大媽頓了一下接著說,“我想告訴中國的年輕人,千萬不要忘了那悲慘的歲月。人呀,一旦當上亡國奴,就不如牛馬了。”

我問李連春:“如果雲南當地的幹部同意,發你護照,中國的律師帶你去日本,就日本國在侵華戰爭中的罪行起訴日本政府,你願意去嗎?”她堅決地回答:“願意!當然願意!”

從采訪李連春到今天我仍然對一些情節感到費解:

一是日本兵強迫她們穿日本和服,還學習日本舞蹈,跳舞時跳不好就挨打。我感到費解。我很奇怪:這和服難道日軍還帶著來?我又奇怪:這日本舞怎麼跳?

二是李連春回憶,還遇見一個放牛的老人。我奇怪,日軍陣地有那麼大?有中國人的住家圈在其中?那個放牛的聽她說中國話還嚇了一跳,說:“別人不說中國話,你怎麼說中國話?”還給她一身破衣服。她把破衣服藏在廁所的房柁上,逃跑時,換了衣服的。

李連春家的房子很舊,是純粹的滇西式建築。房柁、木板都裸露在外,沒有一點修飾。李連春家四合院的前北房就是羊圈、牛圈。李連春一邊和我們說話一邊喂羊、牛。她家沒有自來水,當然,也沒有下水道。我嚐了嚐井水,清冽甘甜。李連春家門口有個高高的像炮樓一樣的建築,我感到奇怪。後來,我發現家家戶戶門口都有這樣的建築。原來,裏麵晾著一排排的煙葉。李連春像其他雲南人一樣,吸煙。我一直認為雲南人吸煙和雲南新鮮的空氣有直接的關係。—空氣太好了,所以用吸煙來“找齊兒”,就是找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