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單道:“此事吾思之久矣,籌之熟矣。大都國之興亡自有天意,事之成敗定生變端。王暴虐,天實亡之,故樂毅一戰便能勝齊,今留齊三年不能破莒州、即墨二城,豈二城兵力強於七十餘城哉?此蓋天意不欲亡齊也,故莒州又立新主。此所以單效即墨,不敢辭也。若慮樂毅施仁義要買民心,難於擊破,須知樂毅留齊三年矣,天道且將小變,何況人事乎?故予但盡心人事,以待天心,他非所知也。”
謀士聽了,因稱讚道:“將軍高見出於尋常萬萬。”方大喜而去。正是:漫道天心不可窺,個中明眼已先知。雖然燕國生機變,終是齊應不絕支。
過了些時,果然天不絕齊,燕國又生出事來。卻說燕國有一個大夫名叫做騎劫,生得身長體壯,頗有臂力,最好談兵劍、布陣、排兵。看見樂毅他一戰勝齊,封為昌國君,執掌兵權,十分榮耀,便往往垂涎,恨不得造些讒言,將樂毅退去,讓他做了,方才快意。爭奈燕昭王與樂毅一心一意,歡如魚水,縱有讒言,誰敢去說?因心生一計,細想道:“外廷臣子怕王加罪,故不敢進言。若內中太子,是骨肉至親,無嫌無疑,若肯在前挑撥一言半語,自不知不覺傾心聽信。”因又訪知太子樂資,為人甚是愚暗,不明道理,可以聳動,滿心歡喜,因時時卑詞厚禮,殷勤結交。
太子不知其奸,遂傾心相待,往來莫逆。騎劫見太子與他言聽計從,好如膠漆,便欲早晚獻讒。恰好太子又偶然說起樂毅伐齊之功,不獨報了燕王之仇恨,又開辟全齊地土,以擴燕基,實古所無也。騎劫因乘機說道:“樂毅受燕大王黃金台之寵,借四國諸侯之力,為燕先王報了深仇,功果奇矣。若說以全齊地土開擴燕基,這卻未必。”太子道:“樂毅已下齊七十餘城,所未下者不過莒州、即墨二城。況二城兵馬圍攻,旦夕必下,若全下了,則齊亡矣。這些土地,不擴燕基,卻將誰屬?”騎劫笑道:“樂毅若有心以齊地擴燕,則擴之久矣,何待今日?”
太子驚問道:“此何說也?”騎劫道:“殿下明見萬裏,此小事有甚難知?樂毅能於齊王未死之前僅六月即下齊七十餘城,取之如拾芥。今齊王已死,宗社已傾,所未拔者隻莒州、即墨二城。樂毅苟真心欲破之,不過旦暮事耳,何延挨至今三年,容其立新王、易新將,而反退兵不攻,此其心可知也:一者欲以恩結齊民,留以為異日自立為齊王之地;一者留此未了之局,以便久擅兵權;一者因燕大王寵禮甚厚,不便易心,假此延挨,隻待燕大王或有不諱,他即反轉麵皮,自立為齊王矣。他的心路人皆知,何燕大王與殿下竟不知,還嘖嘖稱其功、感其德,愚所不解也。”
太子聽了,驚訝道:“二城不下,我隻道是戰爭不勝。據大夫說來,乃知有許多委曲在內,甚為有理。若果如此,則父王俱受他的籠絡,不可不細細道破,早為之計。”騎劫道:“殿下若言,隻宜說是殿下之意,則燕大王便可聽信,萬萬不可指明臣言,以致燕大王動疑。”太子許諾,遂入宮親見昭王,將騎劫之言細細說了一遍道:“燕國費了無數錢糧,勞了無數兵將,今幸得了齊國,轉被他人謀占去,豈能甘心?父王當早日圖之,尚可挽回。”
昭王聽了,勃然大怒道:“小子,何昧心如此!汝祖受齊王伐辱,宗廟盡傾,寶貨俱失。汝父逃避於無終山,幾乎一身不能免。時燕國尚屬他人,何敢複望齊地?雖賴祖宗之靈,得以複國,然銜冤飲恨,欲訴無門。幸昌國君大展奇才,聯合四國諸侯,一戰勝齊。又率輕騎,奮不顧身,直搗齊都,逼走王。又調淖齒誅之,又毀齊之宗廟,又遷燕之重器以歸於燕,使齊王昔日所肆之惡,一一報之於身,不爽毫厘,使為父的今日得揚眉吐氣於諸侯之上,皆昌國君之功也。此其功,雖子孫世世屍祝之,猶不足言報,何得以小人妒忌之心,加於君子,疑彼有自立為齊王之事?毋論昌國君忠誠為國,必不懷此異心,即使昌國君果有此心,以彼所下之齊城,即立彼為齊王,亦未為不可。汝小子何得為此昧心之言!倘聞之於外人,不獨使忠臣解體,且視為父何如人?況莒州、即墨二城不即下者,昌國君自有深意,豈乳臭小子所知也。不責汝,汝不知戒。”因命宮人,將太子笞了二十乃已。正是:縱有浮雲入杳冥,難遮日白與天青。明王聖主心同此,譖語讒言豈肯聽!
騎劫探知太子進言,被昭王責了二十,心甚不安,因想道:“樂毅擁重兵在外,延挨三年,不能下齊二城。此言入耳,就是父母骨肉,也要動疑,怎麼燕王反怪太子,真不可解?想還是太子說得不妙。”又想道:“太子說的不妙,被父親責罰,隻恐要怪我誤他。必須要再慫恿一能言之士,委婉說明此事,使燕王聽了,太子方知我不是誤他。”又想道:“郭隗、鄒衍、屈景這一班雖然能言,卻與樂毅相好,斷不肯言。”卻央誰好?想了半晌,方想道:“大夫宋璽口舌利便,若他肯言,再無不聽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