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崇尚適意的張季鷹(1 / 2)

張翰,字季鷹,具體生卒年不詳,《晉書》本傳言其卒年五十七,大體與西晉相終始。他出身吳地世家,張姓是蘇州著姓,其父張儼官東吳大鴻臚。他是由吳入晉的名士,又是由朝至野的典型,行為超凡脫俗,屬於清狂放達一派。張翰本甚有才能,《文士傳》記載:“翰有清才美望,博學善屬文,造次立成,辭義清新。”(《世說新語·識鑒》篇注引)史載張翰有集二卷,但已經散佚,目前僅存詩六首,殘賦兩篇,以及個別殘句。張翰還是個書法家,《法書要錄》《墨池編》《書小史》等古代書法典籍都有張翰善草書,“攀附張(芝)、索(靖)”的說法。張翰的心路曆程既有由官宦之家至棄官之隱,又有亡國之餘的複雜心理。其人格表現則主要傾向於道,可從四方麵來說。

“江東步兵”。張翰的傳記不長,但多有“縱任不拘”,“任心自適”(《晉書》本傳)之類的斷語,時人號為“江東步兵”,將他擬作以放蕩不羈著稱於世的阮籍,可想其狂放之狀。毀棄常禮,自是步兵風範。如摯友顧榮死,他前去吊,徑取琴奏曲,離開時又不按禮執主人手,完全是七賢之狀。《世說新語·任誕》言:“賀司空入洛赴命,為太子舍人。經閶門,在船中彈琴。張季鷹本不相識,先在金閶亭,聞弦甚清,下船就賀,因共語。便大相知說。問賀:‘卿欲何之?’賀曰:‘入洛赴命,正爾進路。’張曰:‘吾亦有事北京。’因路寄載,便與賀同發。初不告家,家追問乃知。”這件事比較典型。此事雖然不複雜,但仔細想想大有違於世者數。聽到陌生人彈琴聲清可人,多聽則無怪,然而直接下船去人家船上聽,就不是一般人所常為。才見麵,一起談說投機就久談甚至共飲也可理解,但是直接呼對方為“卿”則是當時常人所無之事。一般十分親密的關係才可以,而張翰與賀循才相見幾分鍾!聽說賀將去洛陽,就表示自己也有事要北上,立即寄寓他船上共行。且不說張翰是否真的恰巧要去,還不熟悉就如此“貿然”同行,常人會嗎?最後自己要出遠門,竟然不與家人說一聲就跟著“陌生人”走了,簡直毫無“世人”意識、行為常識與習慣。言其狂,應該沒有問題。晚唐詩人韓偓《格卑》詩裏說:“東晉清狂數季鷹”,可見其名遠揚。他的這種不拘不滯,師心使氣之舉,完全無視人世間的常規常禮,一憑性情而行。

“山林間人”。他曾對好友顧榮說:“吾本山林間人,無望於時久矣。”(《世說新語·識鑒》注引《文士傳》)傳達出自己的心誌在於任縱自然,不以世務為懷。所謂“山林間人”就是隱遁之士,不在官場商場活動的人。顯然,張翰與那些“朝隱”之士還是不同的,連清談都舍棄了,自然俸祿也不要了。齊王執政時辟為大司馬東曹崑,卻在秋風中思家鄉,即唱《秋風歌》(又名《思吳江歌》):“秋風起兮佳景時,吳江水兮鱸魚肥。三千裏兮家未歸,恨難得兮仰天悲。”自此再無求仕之舉,唯以飲酒縱樂為事。他的隱誌不僅不務當世之事,而且不顧身後之名,遠出先儒的“三不朽”觀念,更為徹底:“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為身後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世說新語·識鑒》注引《文士傳》)有人以為這類舉止言語所反映的思想意識與阮籍大異,是純狂放,而不是有為有塊壘之放(戴逵)。其實兩者對世態的憂慮是一致的。他告顧榮:“天下紛紛,禍難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亦難。”(同上)所憂所慮不減步兵,隻是張翰更徹底地擺脫了官場羈絆。戴逵是東晉人,言阮籍等處於魏晉之際者的處境,不會很礙事,但是說西晉末年的人,就不那麼方便了。其實從當時形勢的複雜與險惡看,西晉後期不減正始。後人不察,以為戴逵之論乃可稱不刊,遂否定元康之故。

至性之人。張翰遺落世事,任心適意而為,但他對親情與友情是相當執著的。其至孝,《文士傳》曰:“性至孝,遭母艱,哀毀過禮。”(《世說新語·識鑒》注引)其摯情,見與顧榮交。他被齊王辟為東曹掾,感覺世態危機,就對顧榮說:“天下紛紛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難。吾本山林間人,無望於時久矣。子善以明防前,以智慮後。”(《世說新語·識鑒》注引《文士傳》)嗣後,顧榮也整天狂飲爛醉,得以脫身回到故鄉。顧榮卒,他前去吊唁,“不勝其慟,遂徑上床,鼓琴,作數曲竟,撫琴曰:‘顧彥先頗複賞此不?’因又大慟。遂不執孝子手而出。”(《世說新語·傷逝》)對摯友可謂生前盡朋友之誼,卒後盡朋友之情。不顧常禮,哀慟過禮,尤其是為死者奏其生前喜歡的曲子,似與死者心神交融。對真情的執著與熾熱,使人難以相信竟出自不計得失,不顧榮辱,身前身後什麼都不縈心的名士!或許正是這片純真的情感世界才是名士棲居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