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現實的隱忍的批判,對社會殘酷的無情展示,對善與愛顰眉的憐惜,對悲劇的不肯絕望,小說努力消隱了作者的存在,而作者通過對小說的情感傾向的控製,將內心的精神融入文本的字裏行間。五十歲之後的賈平凹,創作了《秦腔》,文學和精神同時達到新的高度。在知天命的年紀之後,一個棄了個人得失恩怨和淡了自我欲望的賈平凹,與時代重負之下的民眾,有了更相通的神靈。內在的精神情感的衝突的減少,內心趨於平靜,賈平凹將目光轉向了社會的更廣泛的層麵,悲憫,成了賈平凹文學的基本態度。隨後的《高興》,也理所當然地成為這樣的一種情感和人文精神的延續和發展。
在《高興》這部小說中,一種樂觀的力量,也悄然存在,甚至在賈平凹先生所塑造的劉高興身上,我們依稀看到“阿甘”的影子。悲憫,坦誠,承擔,勇氣,堅持,還有對愛的相信與堅守,這部小說所滲透的精神力量,正是當下社會精神苦難中,難能可貴的一種精神支撐。這些情感力量的發現,也正是感動了作者,並通過作品試圖向轉型中的中國,向這個時代的承受空前精神壓力的民眾傳遞的信仰。
人體器官的活體買賣,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直接剝削。動機單純的出賣性和性服務,背後所隱藏的荒誕悲涼的隱情和故事。農民工的性需求和苟且的性生活,社會階層中的權力與利益分配,人們對盤剝自己的社會關係的厭倦甚至是憎惡卻不得不依靠甚至依附。世俗生活中勢利的人們和卑微的道德,所有的微小的故事,都隱藏著一個整體的批判,一個廣泛而溫和的批判。批判,其實一直都是賈平凹文學中的一個重要主題。隻是,這種批判,正在從無奈,走向一種寬容。
隱喻,象征,暗示,從來都是文學最重要的手法和技術特征。
城裏人和鄉下人用共同的一對腎。
偽善的韋達的肝是壞的。
妓女和神的關係的置換。
大量不宜直說的概念和觀點,通過文學手法進行了符號代換,在充分地展現文學的信息含量的同時,作者通過隱秘的語言,傳達自己對待世間的諸多看法。這是一種蟄伏的精神的脈象,亦是文本幕後的頻密的心靈活動。
甚至於女主人公“孟夷純”的名字,似乎也是“純一夢”的密碼表達。如果這種判斷成立,作者內心所隱藏的悲觀、戲謔和酸楚,一方麵是對“高興”這個蒼白的主題的某種反諷和自我回應,另一方麵則是作者要超越讀者的感受而留下的某種創作者的私密痕跡。
或許,這部小說中,還有更多隱藏的文字遊戲與秘密。
四、時代及時代的文學
任何藝術都脫離不了它的時代性。文學也是如此。
中國當下的社會進程,變革,快速而混亂,城市化,工業化,市場化,資本化,信息化。但同時官僚化等舊的社會弊病卻未見明顯改善。社會迅速進步,生產長足發展,這種進步和發展,卻是一個極不均衡的發展。農村經濟的衰落,舊的文化價值體係的潰滅,新的社會文化價值體係不能建立,社會階級分化,利益集團和民眾的利益對立,城鄉二元體製的地位和公民待遇的不對等,性自由而更文明的性道德沒有建立,太多矛盾和問題,困擾迅速成長的中國,也深深地困擾中國民眾的精神。
這樣的時代,需要怎樣的文學?
賈平凹先生的《秦腔》,可以看做是對鄉土文學緩緩落下大幕的正式宣告,也是對城市化進程中失落的農村的挽歌與告別。而《高興》,則是城市化進程中,用放棄家鄉放棄農村,進城尋找生存和發展機會的這個龐大而失語的階層的眼睛,對中國城市化現代化的審視和表達。
熟悉農村生活的賈平凹先生,寫出了太多的鄉土文學的優秀作品。伴隨時代的發展,對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的審視,正是賈平凹文學一個新的發展階段,也正是這個時代文學的要求和必然。
或許,這部小說,正是中國當代文學全麵走向城市文學的一個曆史性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