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為民等學生把白花安放在紀念碑東北側的鬆牆下麵,然後,他們排隊登上紀念碑南麵的台階,朗誦了誓詞。

這個消息很快就有人傳回了清華大學,遲群很生氣:竟有人敢藐視自己發出的禁令,這還了得!

午夜24時,遲群把全校支部書記以上的幹部叫出來開會,他說:“有人冒充清華大學工農兵學員往天安門廣場送了白花,有幾萬暴徒要來血洗清華。這幾天來,天安門廣場發生了重大的反革命事件,這件事就是其中之一,我們一定要追查破獲。”

會後,遲群對周為民等學生嚴肅地說:“你們幹的事,罪行嚴重,把你們抓到體育館開萬人大會批鬥也不過分!”

當晚,遲群在校內布置了250名民兵小隊隊員四處巡邏,並派人到安門廣場去搜尋清華的學生。

北京京劇團是江青抓的樣板團,3日下午,北京京劇團也送來了花圈。文化部的人連夜進行追查,在電話中他們說:“樣板團是江青培養多年的,你們送花圈對江青同誌是什麼感情?”

這時,夜已經很深了,天安門廣場上的幾萬人仍然不肯離去,紀念碑東側,好多人打著一支支手電筒,在一張剛貼上的散文詩前圍觀。

有一首詩是北京市政二公司的推土機司機韓誌雄寫的《悲情悼總理,怒吼斬妖魔》,詩中寫道:

曆史在太空中逝去,也在太空中永存。曆史有紀念碑,曆史有斬妖台,曆史是裁判員。

誰是曆史的主人?我們——無產階級勞動人民。

曆史將把人民的忠臣,敬在紀念碑上——永遠懷念。

曆史也將把人民的奸臣押上斬妖台——怒斬!

在曆史上,在今天,曾有那麼幾隻烏鴉,撲打著黑色的翅膀,惡喪地叫著。在紀念碑下,當人們悲痛悼念忠臣的時候,這幾隻公烏鴉、母烏鴉卻幸災樂禍,欣喜發狂。

細看這幾隻烏鴉,大概有三隻,後頭還跟著一團蒼蠅,形成一大團黑色的妖霧。……這幾隻烏鴉為了各自的私欲,爭奪著,把孔雀那漂亮的羽毛插在自己身上。為首的插得最多,頭上、身上、尾巴上有條理的插滿了。滿口漂亮的馬克思主義,好似理論家,實為陰謀家。這個烏鴉的後頭緊跟著一隻母烏鴉,她倒顯得大方,不要漂亮的孔雀羽毛,她要連衣裙,小西服,手腕掛的小白皮包,妖裏妖氣,實為魔怪。跟她並排的還有一個,讓利欲熏著鼻腔,在《文彙報》上策劃陰謀,喂得漸胖。後頭還跟著裹著香粉的蒼蠅,在清華盤旋,在那裏下咀生蟲。

曆史哪容這團妖霧橫行。人民將把這些烏鴉身上的孔雀羽毛拔去,撕開馬列的外衣。在紀念碑前,在人民的怒吼中,無情地判決他們——一小撮民族敗類!

曆史永垂的紀念碑,在地球上向著太空,發出了雄壯渾厚的聲音:“倘若魔怪噴毒火,自有擒妖打鬼人”。

那一小撮妖霧,那幾隻烏鴉、蒼蠅聽到沒有?還不快下台滾蛋!

……

韓誌雄這時正站在人群之中,他看到自己的文章引起群眾的共鳴和叫好,臉上不由現出了笑容。

韓誌雄的舉措當然引起了便衣的注意。22時,有個中年人走過來對他說:“快走,剛才念你詩的那兩個小夥子已經被抓走了。”

韓誌雄離開人群,他馬上發現有兩個人緊緊地跟在後麵,他又圍著紀念碑轉了一陣,這才離開廣場。

韓誌雄正在取自行車準備回家時,幾個便衣大叫著:“抓住這個偷車的!”

韓誌雄說:“車是我的,有車照。”

那幾個人不容分辯,抓著小韓,拳打腳踢地往吉普車裏推。

韓誌雄大聲呼喊:“你們無理抓人!”

群眾聽到後都趕了過來,有一個人抱住韓誌雄的小腿往外拖。

這時,車上的人卡住韓誌雄的喉嚨,使勁拖進了車裏,吉普車“呼”地一聲開走了。

當晚,天安門廣場被抓的群眾有26人。

這些事件,使江青等人感到非常緊張,姚文元的妻子金英是主管輿論工具的,她叮嚀姚文元說:“這些年我得罪了不少人,我一旦落到他們手裏非被千刀萬剮不可。”

姚文元在當天的日記中惡狠狠地寫道:

為什麼不能槍斃一批反革命分子呢?專政畢竟不是繡花。

北京大學的師生也衝破重重阻撓,走向了天安門廣場。

北大教師丁始琪在清晨選購了一籃水仙、馬蹄蓮、石竹等鮮花做成了花籃,敬獻在旗杆下。並用鐵絲把花籃固定在基座上。

人們聽說北大獻來了花籃,大家都十分激動,爭相擠過來看。很快,一首詩出現在廣場上:

人人揮淚,痛向碑前灑。

看廣場內外,扶老攜幼,皆獻素潔花,

花圈海洋彙萬處,何不見清華、北大?

回首望,旗杆下,一籃鮮花。

後來,有一首《工農兵學員的話》道出了學生們的心聲:

北大清華園,小人大壞蛋,妄想要變天。

首都人民悼總理,它們要阻攔。

不許做花圈,不許做挽聯,

禁止學生到廣場,實在太野蠻。

工農兵大學生,都是鋼鐵漢,

偷做潔白花一朵,送到豐碑前。

……清明節發出最強的呐喊聲

1976年4月4日清明節,這是中華民族祭奠自己的先烈、先輩和親人的傳統節日。

這年的清明節,又正好是個星期天,連續10多天以來對周恩來的悼念活動掀起了新的高潮。

這一天,從清早起,北京人民扶老攜幼,爭先恐後奔向天安門廣場,前門東西南三條道路車輛阻塞,東西長安街的人群也是絡繹不絕,廣場周圍停滿了自行車,約有200萬人雲集廣場。

清明的花圈如皎月,嫦娥感慨同悲切。

清明的挽聯象尖刀,忠魂揮舞斷賊腰。

清明的檄文放光彩,進擊大旗長空擺。

清明的詩歌披彩霞,革命事業露新芽。

清明的歌聲連廣宇,國際戰歌不斷曲。

清明的口號震乾坤,人民永將正義伸。

4日上午,北京鐵路分局青年工人王海力在天安門廣場披展血書。

上麵寫道:

敬愛的周總理!

我們將用鮮血和生命

誓死捍衛您!!!

中國無產階級的紅後代

7時,青雲儀器廠職工,排成四列縱隊,共275排抬著34個花圈來到天安門廣場,繞場一周後,舉行了隆重的悼念儀式。

同時,曙光電機廠的3000多名職工從東單出發,走進廣場。

北京重型電機廠工人也把他們製作的第二個重達1噸的鐵花圈抬進了廣場。

11時,首都鋼鐵公司工人李鐵華,在天安門廣場發表講演:

陽春三月的連綿雨水,那是我們8億人民流不幹的眼淚。敬愛的周總理,我們慈祥的父親!您忠誠的兒女看望您老人家來了!我們的好總理呀!您忠於黨、忠於人民,對敵人大義凜然、橫眉冷對;對人民父親般地關懷,母親一樣的熱愛。您老人家光明磊落、胸懷寬闊、任勞任怨、從無倦態。您一輩子工作、戰鬥;戰鬥、工作,不辭辛勞,不分晝夜。您為中國革命和建設事業,英勇鬥爭,鞠躬盡瘁。您老人家是活活累死的呀!

紀念碑東側貼出《叫人怎麼辦?》的詩詞,為鄧小平的不平遭遇公開辯護。

詞中寫道:

八點鍾上班,點上一支煙,倒上一杯水,翻開一本大參考,一看就一天。生產上不去,這是自然自然。自從去年“七一”後,麵貌大改變,領導下基層,抓綱又抓線。任務明確方向對,群眾心裏好喜歡。加班又加點,衛星上了天。結果好話沒聽見,壞話一大篇。什麼“人頭要落地”,卻成了大災難。這叫人怎麼幹?!是不是不幹才喜歡?不,他們想一手來遮天。三人十隻眼,陰謀篡大權,唯恐天下還不亂。同誌們,怎麼辦?我們就要和他們頂著幹,把他們的陰謀來揭穿!

4月4日,廣場上更是詩作迭出。

山西塢城路三局機電隊共青團員王立山寫下了《揚眉劍出鞘》的名作。詩中寫道:

欲悲聞鬼叫,我哭豺狼笑。

灑淚祭雄傑,揚眉劍出鞘。

21時,夜幕已經降臨了,寒風嗖嗖,廣場上仍然有幾十萬人堅持在那裏。

這時,紀念碑東南角出現了一篇《第十一次路線鬥爭大事記》,引來眾人的圍觀。

有人在高聲誦吟:

一,74年1月,江青扭轉批林批孔運動大方向,企圖把鬥爭矛頭對準敬愛的周總理。

二、74年12月,江青背著中央接見外國傳記記者,江青汙蔑中央領導同誌,並企圖在四屆人大爭當總理。

三,75年1月,毛主席識破了江青的野心,召開了四屆人大,鄧小平同誌重新回到了中央工作,取得了鬥爭的初步勝利,全國人民歡欣鼓舞。

四,75年7月,毛主席嚴厲地批評了江青,停止其在中央的工作,周總理養病期間,中央的工作由鄧小平同誌主持,鬥爭取得了決定性勝利,全國民心大快。

……

文中直接點出江青的名字,引起了強烈反響!

很快,這篇短文被《人民日報》一位記者用電話通知了正在參加政治局會議的姚文元。姚文元又轉告了江青。

江青憤怒地點著北京市委、北京軍區負責人的名字,質問他們:“中央的安全還有沒有保障?為什麼攻擊中央的人不抓?抓不著要拿你們是問!”

同時,參加會議的北京市公局長也得到“三聯指揮部”的報告:“在紀念碑西南角講演的那個人,講了幾個小時了,嗓子都喊啞了。”

當時就指示:“一定要把他抓住,不管上多少人,堅決抓住,民兵的棒子用上,誰動就打誰。”

已經是23時了,朝陽區包裝用品廠機修工人李西林還在讓同伴打著手電,朗讀《大事記》。李西林已經記不清已經讀了多少遍了。

正在這時,猛然間人群中發出一聲怒吼:“抓反革命!”接著10多個人上前抓住了李西林,拳頭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

群眾發出了“不準打人!”“不準抓人!”的叫聲,但是,李西林仍然被打得鼻青臉腫,拖進了停在不遠處的一輛吉普車中。

當晚,被捕的人達幾十人。悼念群眾要求歸還花圈

1976年4月5日淩晨1至2時,北京有關單位和汽車運輸公司出動200輛汽車將花圈運往八寶山燒毀,小部分放在中山公園。在清理廣場時,57名在場群眾均遭審查,其中7人因抄詩或可疑而被捕。

王洪文對聯合指揮部麵授機宜:“這兩天廣場實際被人家占領了,你們要跟著最壞的,離開天安門再抓。4日抓了3個。你們盯住,不僅社會上的,要看黨內資產階級,民兵要參加對黨內資產階級的鬥爭。幹一場就幹一場。打傷了民兵和民警,我到醫院慰問去。”

5時15分,通往廣場路口已有人把守,不準送花圈的群眾進入,還設了勸阻站。紀念碑被封鎖線層層圍住。

天亮了,第一批群眾來到天安門廣場的時候,他們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昨天花山詩海的廣場,此時已經空空蕩蕩了。花圈、花籃、花匾、橫幅不見了,花牆上那如雪的白花消失了,詩詞、悼文被撕掉,地上是一灘灘的積水。

6時許,北京市172中30名學生排成四列縱隊,抬著一直徑一米多的花圈,首先向紀念碑走來。他們在挽聯上寫著:

獻給敬愛的周總理

周總理永垂不朽

群眾看到了當天的第一個花圈,他們紛紛表示支持。花圈來到了警戒線旁,就不讓學生上去了。

學生汪左瀾站出來質問:“為什麼不讓我們上去?”

有人回答:“上麵正在修理。”

群眾紛紛說:“早不修,晚不修,為什麼偏偏今天要修?”

北京粘合劑廠的工人畢誼民大聲說:“為什麼不讓獻花圈?你們把花圈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有一個民兵說:“我們是淩晨才接到命令來執勤的,來的時候花圈就沒有了。”

群眾聽了以後,紛紛憤怒地說:“人民英雄紀念碑是為人民英雄建的,就是為了讓人民紀念他們,現在你們把它封鎖了,還叫什麼紀念碑?這是戒嚴碑!”

群眾高喊著:“讓開!”“讓開!”便手拉手在前麵開道,很快,大家就衝破封鎖線,把花圈送到了紀念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