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擊（1）至趙，趙苫成常（2）與之出遊。指河山（3）曰：“畛畛（4）乎，有截（5）也。”指民物曰：“棼棼（6）乎，眾多也。”指兵府（7）曰：“矛戟，犀利也。”指內藏（8）曰：“玉帛，充牣（9）也。大夫，上國也，寧（10）有匹（11）於是乎？”
腹擊曰：“敝邑索甚（12），安能及此？然有一說焉，為君陳之，可乎？”
曰：“可。”
曰：“南海之濱（13），有昭支昷者，居蛟汭（14）之丘，汭不產牛，有繩犝（15）來者，大如獒（16），其角，繭爾（17），栗爾（18）。”昭支昷怖曰：“是何物也？”其友伯昏氏告曰：“此謂犝牛，《易》稱‘童牛之牿’（19）是也。”昭支昷曰：“吾見貌牛（20）者，形咫尺（21）耳，其大有若斯乎？”懇（22）其人，購以歸，驕（23）其比鄰，矜（24）其輿皁（25），自以為無敵也。他日，寧宣子過焉，謂之曰：“是未足為大也。高涼之山，有牛曰犤（26），其有（27）黃，其尾玄（28），其色類乎捲（29），其肉重三百餘觔（30）。子盍致之（31）？”昭之昷複往購以歸，又自以為無敵也。他日，爰子旃過焉，謂之曰：“是未足為大也。空賓之林，有牛曰旄，赤鬣（32）垂髀（33），紺釐（34）蔽膝，體長而多力，其肉重六百觔。子盍致之？”昭之昷複往購以歸，又自以為無敵也。他日，倨無膝過焉，謂之曰：“是未足為大也。巴峽（35）之中，有牛曰犘（36），其毛拳然（37），其睛煜然（38），其角觺然（39），其肉重一千觔。子盍致之？”昭支昷複往購以歸，又自以為無敵也。他日，梁都之舟過焉，謂之曰：“是未足為大也。合浦（40）之間，有牛曰犎（41），項肉上葵（42），龍胡（43）下綏（44），迅行如飛，其肉重三千觔。子盍致之？”昭之昷複往購以歸，且詫（45）人曰：“如此尚有可敵者耶？”岸（46）舞焉悅，囂囂然（47）自溢（48）也。他日，公孫伯光過之，昭支昷出牛讎（49）之，公孫伯光曰：“是猶未足為大也。岷峨之穀，有牛曰犩（50），鍑盪（51）以為頂（52），鵠象（53）以為跟（54），雕璧（55）以為背，填脂（56）以為尻，其肉重七千觔。子盍致之？”昭之昷惑（57）曰：“有是哉！雖然，且將驗（58）之。”迨（59）至，果如伯光言。因歎曰：“使（60）人不我告，我終矜犝牛大於天下牛也。”趙之河山、民物、府藏，較之胡海（61），固為大國也；比之齊、晉，則不及矣。齊、晉比趙，固為大國也，較之秦、楚，則雄強不如之矣。君勿自足，自足則驕，驕則輕，輕則殘民以逞（62）；國欲治，得（63）乎？
苫成常舌本強（64），不能對。
君子曰：人自狹（65）者，其（66）不可哉！
“注釋”
（1）腹擊：人名。見《戰國策·趙策》。
（2）苫成常：人名，苫姓。疑為“苦成常”之誤，《戰國策·趙策》有苦成常，複姓苦成。
（3）河山：河流與山脈，也泛指疆土。
（4）畛畛：界限分明的樣子。
（5）有截：整齊。有：形容詞詞頭。
（6）棼棼：同“紛紛”，眾多的樣子。
（7）兵府：武器庫。
（8）內藏：內庫，皇室的府庫。
（9）充牣：充滿。司馬相如《子虛賦》：“若乃俶儻瑰瑋，異方殊類，珍怪鳥獸，萬端鱗崪，充牣其中，不可勝記。”
（10）寧：難道。
（11）匹：匹敵，相當。
（12）敝邑索甚：我國很貧窮。索：孤獨，引申為偏僻、貧窮。
（13）濱：水邊。
（14）汭（ruì）：水流彎曲的地方。
（15）犝：童牛，無角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