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欒氏（1）世為晉卿，以財名（2）。至欒雩，益務侈靡（3），狗馬聲色（4）無不好。藉之舉火（5）者百家，無規之者，媚惑（6）惟恐不亟（7）。求獒（8）西旅（9），訪神馬渥窪（10），征（11）樂姬（12）燕、趙。出則行馬擁犬（13），還則吹竹彈絲（14）。為長夜飲，酒酣，連臂踏歌（15）曰：“北邙（16）之陰，白楊悲止（17）。今我不樂，日月馳止，卷發（18）衰止。飲酒沱（19）止，我心和（20）止。”無日不然。蓋藏（21）皆空，而為樂不厭。
雩覺，召所嬖（22）謂曰：“吾樂已太康（23），家力不向單（24）乎？”輒紿（25）之曰：“漁雁（26）滿藪澤（27），牛羊溢郊坰（28），金帛珠玉充積庫藏。何謂單乎？”雩複悅。
雩妻蓼媛罵曰：“蟯蛕（29）所藉以生者，在人腸胃中也，囋（30）其血膋（31），日夜不止，人因病厲死（32），人死即蟯蛕亦槁（33）矣。爾曹（34）藉吾家舉火，旦旦蠱而伐之（35）；我家亡，汝家得獨存乎？”眾畏蓼，言以計，去之（36）。嬖亂益甚。
雩以貧死，百餘家皆散為匄（37）。
君子曰：山之陰有桑，群蟲穴之，晝夜齧（38）弗止。桑瀋液（39）幹而悴（40），蟲亦無生者。蟲其欒氏之客歟？使（41）戒蓼言，亦何至於匄。哀哉！
“注釋”
（1）欒氏：春秋晉靖侯孫欒賓，食采於欒，後代子孫即以欒為姓。
（2）以財名：憑著有錢而出了名。
（3）益務侈靡：更加貪求奢侈浪費的生活。務，求。靡，浪費奢侈。
（4）狗馬聲色：養狗、騎馬作樂、唱歌跳舞、玩弄女人。
（5）舉火：生火做飯。此處指賴以為生。《莊子·讓王》：“曾子居衛……三日不舉火，十年不製衣。”
（6）媚惑：獻媚蠱惑。
（7）不亟：不快，趕不上。亟，急忙。
（8）獒（áo）：一種凶猛高大的狗。《爾雅·釋獸》：“狗四尺為獒。”
（9）西旅：西方遠國的人，此處指西方遠國。
（10）渥窪：水名，黨河的支流，在今甘肅安西縣。《史記·樂書》：“又嚐得神馬渥窪水中”。
（11）征：求取。
（12）樂姬：樂女，樂伎。
（13）行馬擁犬：馬成行，狗成群。
（14）吹竹彈絲：奏樂。竹：代管樂器。絲：代弦樂器。
（15）連臂踏歌：拉起手，以腳踏地，邊歌邊舞。踏歌，以腳踏地為唱歌的節奏。
（16）北邙：山名，即邙山，在今河南省洛陽市北。東漢北魏的王侯公卿多葬於此，後來常用北邙來泛指墓地。
（17）白楊悲止：白楊樹多麼悲傷。《古詩十九首》十四：“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止，句末語氣詞。
（18）卷發：彎曲的頭發，美發。
（19）沱：滂沱，這裏指酒紛紛下喉的樣子。
（20）和：歡樂。
（21）藏（zàng）：貯藏財物的倉庫。
（22）所嬖：寵愛的人。
（23）太康：過分。
（24）單：通“殫”，竭盡。
（25）紿（dài）：欺騙。
（26）漁雁：即魚雁。漁，通“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