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有鬥子般（1）者，貌肅而言莊，言則必稱先王（2），國人皆以為修潔人（3）也。
一日，飲（4）薳啟疆（5）家，而沈尹壽（6）、師祁犁（7）與焉。師祁犁與沈尹壽語，語近褻（8），鬥子般怒曰：“若華（9）陷女蠱（10），若渠略（11）出入穢壞（12），雖鬼見亦唾也，尚敢颺（13）言俎豆間（14）乎？”眾皆色沮（15）。言未既，有豔姬（16）過門。鬥子般起更衣（17）。忽見夫握刀趨（18）甚疾。眾隨之觀，則所追者正鬥子般也。初，鬥子般通於姬，姬知飲薳啟疆家，過而目招之，鬥子般將尾而私焉，不虞（19）良人（20）見也。
沈尹壽拊膺（21）歎曰：“天下寧（22）複有是耶？天下寧複有是耶！”
薳啟疆尤（23）之曰：“子何見之晚也！昔紀侯（24）好狙（25），使狙師（26）教焉。狙師脫土（27）肖（28）貌，飾之，冠九山之冠（29），衣結霞之衣（30），躡文鸞之履（31），升降周旋（32），人也，拜立坐跪，人也。狙師度（33）可用，進紀侯。紀侯觀之，樂，舉觴觴焉（34）。狙飲已，竟跳擲（35）裂冠裳遁（36）去。蓋狙假人貌飾形也，其心狙也，因物則遷（37）。爾子（38）何怪鬥子般哉！今之世，假稱先王以文奸言（39）者，衣袂相屬（40）也。子何怪鬥子般哉！”
君子曰：天之高也，日月之昭（41）也，星辰之遠也，涉天之家，鹹得測焉；獨人心之變，堯、舜有難知者。觀鬥子般之事，可為寒心矣！
“注釋”
（1）鬥子般：人名，複姓鬥子。
（2）先王：死去的國君，這裏指先王的遺訓。
（3）修潔人：修養高潔的人。
（4）飲：飲酒，飲宴。
（5）薳啟疆：人名，薳（wěi）姓。薳亦作“蒍”。疆同“強”。
（6）沈尹壽：人名，複姓沈尹。
（7）師祁犁：人名，複姓師祁。
（8）褻：不莊重，此處指有點淫穢的語言。
（9）華：同“花”。
（10）女蠱：女鬼。《說文解字》：“梟磔死之鬼亦為蠱。”
（11）渠略：蟲名，即蜉蝣，一種壽命很短的昆蟲。《爾雅·釋蟲》：“蜉蝣，渠略。”
（12）穢壞：肮髒的東西，糞。
（13）颺：宣揚，傳播。
（14）俎豆間：酒宴上。俎豆，古代宴客、祭祀時用的禮器。
（15）沮：沮喪。
（16）姬：美女。
（17）更衣：更換衣服；常用來指宴會時因休息或上廁所而離席，此處係後者。
（18）趨：快步走，這裏是追趕的意思。
（19）虞：預料。
（20）良人：丈夫，上古夫婦間互稱“良人”。
（21）拊膺：拍打胸腔。
（22）寧：怎麼，難道。
（23）尤：指責。
（24）紀侯：紀國國君。紀，周時國名，侯爵，滅於齊。
（25）好狙：愛玩猴子。
（26）狙師：馴化猴子的能手。
（27）脫土：把形象從土模子中脫離出來。
（28）肖：象，似。
（29）冠九山之冠：戴上高高的帽子。九山，高得像疊起的好多山一樣。
（30）衣結霞之衣：穿上五彩的衣服。結霞，聚集著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