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已經消失在街道的盡頭,滿身霞光的街道此時像蛻盡了青春的粉黛佳人,一下子就得灰暗下來。馬田瘦弱的身子緩緩地向著街道那頭走去,牛仔服青年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就把這個人從記憶中抹去了。
他已經把該幫的事都做了,那個遊樂場的老板在電話裏滿口應承不難為牽駱駝的少年,而且,他還讓少年帶回去足夠買三頭駱駝的錢作為賠償。所以,牽駱駝的少年這時已經跟他再沒有了任何關係,他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到夥伴們中間,盤算一下晚上到哪裏去吃駱駝肉了。
世事無常,偶然性在人們的生活中常常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牛仔服少年顯然忽略了生活裏這一定律。其實,誰又能料到在我們每天的生活中都會發生什麼事呢?
暮色初湧,華燈初上,城市的夜晚悄然降臨。其實夜晚是白晝的一種延續,卻比白晝更真實。所以,從另外一層意義上說,是夜晚創造了城市的曆史。
愛情降臨的早晨二零零三年六月的某一天,早晨七點鍾,三路車站牌下。
京舒像往常一樣隨同一群人登上三路車,因為正是上班時間,所以車裏很擁擠。跟隨京舒一塊兒上車的人裏麵,有很多都是熟麵孔,大家幾乎每天都在這裏見麵,所以在候車時會相視一笑,或微微點頭。有些性格開朗的人還會互相攀談。京舒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他從來沒有在候車時跟誰說過話。
京舒上車後喜歡站在車的前麵,這樣,就可以透過車前的擋風玻璃看清前方路上的景物。那些熟悉的街道和兩邊的店鋪,如風一樣從視線裏飛掠而過,麵無表情的行人或騎車者,在車子馳過他們身邊時,大多會茫然地轉頭望一下車子,再茫然地掉過頭去。車子在疾馳時,車廂裏能聽見空氣流動的聲音,還有車裏無時不在的嘈雜聲,輪胎輾過路麵發出的劈啪聲。一切都處於運動之中,京舒喜歡靜靜地感受這種動感,它能讓他覺察出自己身體裏麵微許的激情。
京舒現在處於一個非常尷尬的年齡,三十一歲,在中年人眼中,還很年輕,可在年輕人眼裏,他卻已經是個中年人了。年齡是不知不覺中爬上我們額頭的,京舒在他三十歲生日那天,曾對著鏡子仔細觀察過自己的麵孔。他已經能從眼角處發現幾道細細的魚尾紋了。他想到自己已經三十歲時,麵上不禁現出一些苦笑來。
這些年,認識京舒的人都會非常詫異他的改變,不僅是性格變得鬱鬱寡寡歡,就連生活方式都發生了極大的改變。
京舒在大學裏原本學的是經濟管理,在他二十四歲那年,忽然自修起曆史來,沒用多久,就拿到了文憑,然後,他輕易地進入文化局下屬的文物管理委員會,成了一個典型的機關人員。
京舒身材高挑,麵目俊朗,原本是個特別前衛新潮的青年,他幾乎在別人不知覺間突然改變了形象。他精心保養的頭發剪成了平頭,平日也隻穿最普通的休閑服,到哪兒都背著一個淺黃色的帆布包,讓人看起來像一個終日在外麵奔波的記者。更重要的一點是,那些原本成天膩在他周圍的漂亮小姑娘全都不見了。到這時候,大家才注意到京舒身上一定出現了什麼問題。
那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經過這麼長時間,大家已經習慣了京舒現在的模樣。日子一天天平淡地過去,京舒的生活不起任何波瀾。
一年前,京舒被文管會分派到了桃花山武士崖研究所工作。說是研究所,其實隻有一間辦公室,也不用研究什麼,隻要沒事去轉轉就行。研究所的主任姓高,收藏石頭是他的愛好。他的足跡遍布祖國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家裏收藏的石頭都堆到了車庫裏。高主任老出差,所以平時研究所裏隻剩下京舒一個人。
桃花山是一個沒什麼人氣的景區,成立這個研究所,是因為一九七九年,有人在桃花山上發現三組石刻岩畫,經專家鑒定岩畫年代為新石器時代晚期,是目前中國發現的惟一反映農業部落社會生活的石刻岩畫。三組岩畫中間有塊大石,經考證,是東夷族以石為神祗的土地崇拜遺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