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下沒看明白。雷下不明白他的眼色和手勢,傅小滿又心急如焚起來,無法交流的困惑又一次像濁水一樣把他淹沒了。真想把眼下的情況和自己的想法細細地跟雷下說,他沒法說,手勢和眼色那都說不清楚,毫無作用。
他給雷下說,你幫我帶個東西回去。他是想在避靜地方跟雷下把事情說清楚,或把情況簡單地寫在紙上讓他帶回去。
他們到了那間小屋,可沒想到謝舜年和管家在那地方,他們在那逗鳥,其實是在談個什麼事。謝舜年常這樣,他一邊逗鳥一邊和管家談著事情。見傅小滿他們來,他們笑著。
“啊哈啊哈!”謝舜年和管家笑著和雷下打招呼。
雷下說:“老爺,族裏要滿伢回家過年。”
“應該應該!”謝舜年說。
傅小滿一臉的著急。
管家說:“回去過年是高興事情,你看你那樣?大少爺讓你回去,你看好像大少爺不允你回去那麼?”
管家和雷下聊起鄉下的事情,他總纏著雷下聊得很熱火。
傅小滿沒機會跟雷下說清楚了,管家沒有離開的意思。他覺得很無奈,他想事情就是那樣,你沒辦法,有時候事情就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傅小滿找出三塊銀洋,那是他的賞錢,他跟雷下打手勢說,你幫了帶回去。
雷下又愣了,“你真的不回去!?”
管家也說:“回吧,過年得回去看看。”
傅小滿臉上做作出淡然表情,沒人了家裏又沒爺沒娘的我不回去!
雷下一臉的愕然。
管家說:“你這伢?!”
傅小滿把兩隻巴掌翻舞得什麼似的。
管家說:“這伢,他說太太才過世,這裏事多,不回去。這伢顧著東家哩。”
“他說讓他再呆幾天等這邊的事忙完了再回去。”管家跟雷下說。
雷下看了傅小滿好一會兒,他想了想,覺得沒有更好的辦法,就說:“好吧,再給你三天時間,臘月二十四趕回家去!”
傅小滿點了點頭。
“城裏好日子過得,你總不會棄宗忘祖吧?你一定要回去的喲!”雷下說。
傅小滿也看了看雷下那臉,雷下那神情讓他很難受,他想,天哪,你想哪去了?!你看你這麼想?你以為我要做叛徒?你以為我變心變節,啊呀,你那麼看?!你看你?一股股的怒氣在傅小滿肚腹裏翻騰。
他什麼都能忍,但不能容忍的就是這個。他感到無比冤屈。
他忍了,他想,他能弄到那份東西,他想到時候一切都能證明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不跟你扯。他想他就這麼硬了頭皮頂下去。
終於,雷下沒折了。“好吧好吧,”他說,“有什麼事你跟篾器鋪舅爺,你找他……知道不?”
傅小滿想,他還把我當個伢,他還那麼看不起我把我不當回事情。
我一定要做成那事,我就要做成了,我一定做出個樣樣你們看看。
雷下一臉的狐疑離開了謝宅。
管家跟傅小滿說:“明天大少爺要去廟裏進香,你早些睡。”
雷下點著頭,心裏卻跳出個主意。
這是個機會。他想。
謝舜年沒去成社公廟,他計劃了要去的,這一年的事都順暢他得謝神,他得祈求來年更順更暢。他有些信菩薩。他們中大部分人不信,可謝舜年信。他想南京的那個領袖都信,中國自古三皇五帝都信。咱信信算個什麼?這種事還是信些的好。
傅小滿一夜沒睡,他咕嚕咕嚕灌了一瓢涼水,又嚼了些丹葵籽,丹葵是一種野地裏的小樹,這地方人都用它的籽做瀉藥。傍晚的時候,小滿往嘴裏塞了一把,閉著眼霸蠻了嚼著,嚼出一嘴的苦澀。苦得他歪眉斜眼的,舌頭本來就沒好,苦汁浸漫,苦得空前絕後。
“呀呀!”傅小滿跳手跳腳,舌頭吐出老長,舌頭還紅腫了,那地方斑斑塊塊的紫,瘀著血。這讓舌頭感覺的苦更是不堪忍受。他掙出一頭豆粒大小的汗來,每粒汗一定都像黃連苦膽,苦不堪言。
但傅小滿卻等來了效果。
下午他窩在灶口幫兆興老倌燒火。他喲了一聲。
那時候兆興老倌正跟他說事,他說的是敬神的事,“菩薩哪能不敬,民國十年我們村裏錢老八去尖峰喝酒,回來時迷胡了走錯了路,夜半隻好在社公廟裏蜷著,半夜肚子來了事,他以為是在家裏,他懵懵懂懂的以為睡在家裏,就挨了牆角那缸裏屙了一泡稀屎。缸裏水是香客淨手的,你看他往裏麵屙屎,天亮時往家走,半路上一聲雷,錢老八立馬成了一截黑炭……”
就那時傅小滿喲地喊了一聲。
兆興老倌說:“就這麼個事,你喲什麼?”
“錢老八開罪了菩薩遭報應你喲什麼?”他說。
灶裏火小下來。
兆興老倌說:“哎哎!灶裏缺不得柴我要旺火!”看去,灶下早沒了小滿的人影。
他覺得蹊蹺,循跡找去,看見小滿蹲在茅廁裏。
“我肚子痛,我拉肚子!”小滿說。
“我才說錢老八拉稀屎你就來了事,你這伢,叫你別灌冷水你不聽。”兆興老倌說。
“吧嘰吧嘰。”茅廁裏一串響動。
“你看你,瘦成那樣還瀉,我看你會瀉成幾根骨頭。”光興老倌說。
“我跟你弄些藥去。”他說。
“總不能這麼過年吧,這麼著個年真不是個事。”兆興老倌叨叨地說著,往回走去。
那天夜裏兆興老倌沒讓傅小滿一人住,小滿想,反正我不準備睡了過來就過來。兆興老倌弄來些草根樹葉地給小滿熬了,看著小滿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