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畫匠王(4)(3 / 3)

籬笆是擋不住人的,卻擋出了很多的怨恨。這年四月的一天,老笨家菜地裏的蔥被人薅了一溝兒。他家總共才種了兩溝蔥,蔥長勢很好,本指望細水長流地吃下去,卻被人薅去了整整一溝兒!老笨家女人就在村街裏罵,兩手拍著屁股,一蹦一蹦的。罵了半日,沒人應,也就不罵了。

二天,海子家菜地裏的芫荽也被人薅了,薅得很殘酷,一棵不留!海子家女人是個難惹的主兒,辣貨。她敲著洗臉盆在村裏罵!從村東到村西,罵得響亮而又熱烈,把墳地裏的先人都抬出來了……引逗得一村娃兒跟著看。可她罵著罵著也不罵了。

三天,旺家菜地裏的油菜又被人薅了。這主兒更狠,是用鏟子鏟的,一溜兒一溜兒地鏟……旺家女人柔弱,老實,不會罵。不會罵也學著罵,天上一句地上一句,頭上一句腳上一句……慢慢也不罵了。

此後,各家的菜都有被人薅的,很隨意很無賴地薅,薅得匆忙而又散亂,整塊菜地像被豬啃了啃似的,薅出了“去你×的!”意思。一時,大家都互相防著,一個個臉綠得緊。

於是,各家都出去賣菜,悄悄的。有到東鄉,有去西鄉,也有到鎮上、城裏去的。那菜的品種都很散亂,一把蔥一把韭一把芫荽一捏蒜……賣得自然便宜些。

於是,各家都派人到菜園裏來看菜。你家搭一個庵,他家搭一個棚,還有的把床抬到地裏,用塑料布紮一個頂……各家的人手有限,有的是男人來看,有的是女人來看,有的是小夥,有的是閨女,一入夜就扛著被子來了,菜地裏顯得很熱鬧。夜裏,隔著一層籬笆,你尿了,他也尿;這邊嘩啦啦,那邊嘩啦啦;你咳嗽了,他也咳嗽;東邊“咳咳”,西邊也“吭吭”,平添了許多野趣。睡不著的時候,就互相串,你到我籬笆裏坐坐,我到你的籬笆裏坐坐,心裏防著,麵上還是笑的。夜靜時,隻要聽到腳步聲,就探出頭來齊聲問:“誰?!”

應聲也很響亮:“我!”

“咋?!”

“尿!”

於是又一片笑聲。

天已是不冷了,也不太熱。在家裏憋久了,來菜地裏睡,屋宇顯得十分闊氣。空氣自然鮮,月色朦朦朧朧的,遠處潁河的水琴兒一般細淌,地下的蟲意們私語喃喃,撥人想些非分的事體,便有些滋滋潤潤的念頭生出來。一家一戶的日子,本就有著許多愁緒,許多的不美滿,心憋久了,放出來就是野馬。一天半夜,迷迷糊糊的,海子摸到旺家女人看菜的草庵裏去了。旺家女人正擰著細柔身量在月色裏翻煎餅,突有野黑一條壓下來,初時還掙紮了一陣,又怕人聽見,也就半推半就了,做那肉肉貼肉肉的事情,竟然很人巷。九香家的大娃保柱夜裏睡不著,跑到老笨家看菜的閨女順妞那裏編閑話,先是低聲說笑,漸漸就有了不規矩。你抓我一把,我抓你一把,抓著抓著,保柱就捉住了順妞的手。順妞慌慌地說:“你……我喊了。”保柱鬆了手,看了順妞,繼而又捉住,手裏濕濕的,握得更緊,順妞說:“我喊了,我喊了,我喊了我喊了我……”終也沒喊。

漸漸有風聲傳出來了,旺家兩口子打了一架;海子家兩口子也打了一架;海子家女人又堵住旺家女人罵,兩個女人撕撕扯扯地到村長家評理,村長各打五十大板,狠狠地把她(他)們日罵一頓了事。九香家也跟老笨家罵翻了天,從偷菜罵到偷人,一說妞兒匪氣勾人,一說娃兒流氓成性,鬧成了一鍋粥!繼而各家都生了疑惑,男人關上門審女人,女人開著門審男人,越審疑心越大。整個村子像火藥桶似的,天天有人幹架!究竟為著什麼呢,那又是說不清的。於是又換人去菜園裏看菜。換了男人的,就有女人去盯梢兒;換了女人的,就有男人去暗查。一時,人都像瘋了一樣,生出了許多事端……

接著,事情越鬧越大了。先是順妞跟保柱趁人不防雙雙私奔了。海子呢,大天白日裏竟又跟旺家女人在北溝裏幹事。就有人捎話給旺。旺一氣之下掂了糞叉去找海子拚命。旺在前邊跑,一村人在後邊跟,嗷嗷叫著看熱鬧。等黑壓壓的人群跑進北溝兒,海子已帶著旺家女人逃走了。旺氣昏了頭,半夜裏跑到海子家,要幹海子女人。海子女人性烈,自然不讓,撕扯中又紮了旺一剪子!旺呢,覺得太虧,就跑到縣法院告了海子一狀……

月餘,公安局的人先是抓了海子,後又抓了旺家女人,說是重婚罪。沒過多久,竟又把旺也抓走了,說是強奸未遂……

都是不服的。海子、旺們覺得虧。人們也覺得虧。隻怨菜被人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