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向山下跑了很遠,大約跑了有兩英裏,也沒碰上一個人。

她害怕了:把生命垂危的尚武強獨自扔在那裏該多危險嗬!若是野獸吃了他呢?若是他不願拖累她而自殺了呢?

她又轉過身,艱難地往山上爬。他們就是死,也要死在一塊。她決不能讓自己所愛的人,自己為之獻身的人,獨自一個長眠在這片森林中。她開始埋怨自己的無能和愚蠢,她為什麼這麼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呢?為什麼沒想到找點水灌給尚武強喝,借以稀釋胃裏的毒液?為什麼沒想到幫助尚武強進行一次成功的嘔吐!她真蠢!真蠢!她隻會被別人照顧,卻不會照顧別人!她隻能依托別人,卻不能被別人所依托。

女人啊.女人!怪不得你們被男人們稱為弱者,你們被男人們欺壓的同時,也被男人們有力的臂膀嬌慣壞了......

一路胡思亂想著,直到天快黑了,才趕到原來的那個窩棚前。

沒想到,尚武強不見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她恐懼極了,圍著窩棚四處呼喊:

\"武強!尚武強,你在哪裏?\"

沒有任何回答,山林中一片死寂。

\"尚武強,你回來呀!回來呀!我在等你,我在等你呢!\"

她先是以為他被狼拖走了,可看看老趙頭的遺體還躺在那兒,便把這個假設推翻了。又揣摩:或許是後麵的弟兄趕上來了,將他救走了?仔細一想,她一路下山,沒碰到一個人,他又如何能碰到搭救他的人呢?!

結論隻有一個:尚武強知道自己不行了,走不出這千裏群山了,有意躲著她,讓她能拋開他的拖累走出去一臨別時,他說過這種話的。

她掛著淚珠,幸福地笑了。她想:武強嗬,武強,你錯了!我一定要等你回來!或者雙雙的生,或者雙雙的死!不要說作為夫妻應該這樣,就是作為人,也得這樣!人生就是你攙著我,我扶著你,一步步走過來的。沒有僅僅屬於一個人的孤獨的人生;人生是一種生命的聯係,正因為有了這種生命的聯係,它才放射出燦爛的光輝。

她揀了些幹柴草,點燃了一堆篝火。

她孤獨地在篝火旁守候了一夜。

在最痛苦的時候,她一次又一次對著夜空打槍,一直打光了最後一粒子彈......

尚武強沒回來。

第二天,她幾乎是絕望地上了路。

這是她生命曆程上最陰暗的一天。這一天,她隻喝了點溪水。隨著尚武強的失蹤,她生命的一部分也悄悄失蹤了......。

入夜,她在半山腰發現了一座茅草棚。屋門半開著,裏麵睡滿了人.她呆呆地扶著柴門站了一會兒,向裏麵看了看,見屋子裏有兩個女的,屋子當中還有空隙,才小心地走了進去.睡倒在地上。

太乏,太累了,她倒下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尚武強在和那個英國盟軍少尉格拉斯敦決鬥.一人握著一支手槍,格拉斯敦手裏的槍先響了,她撲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射向尚武強的子彈,她捂著胸脯倒在地上。尚武強感動地親吻她,擁抱她。她就這樣在尚武強的親吻和擁抱中和尚武強溶成了一體......

醒來時,天已大亮,格拉斯敦和尚武強都不見了。她身邊隻有那睡在一起的兩個姐妹和許多陌生的弟兄。他們還沒醒,茅屋裏靜悄悄的,從樹木枝葉縫隙中透進來的陽光映照著這個小小的茅屋,也映照著一些弟兄們的臉孔。

她在刺眼的陽光中仔細瞧了瞧身邊的兩個女人,想辨認一下她們的麵孔,看看她們是哪個部門的,五軍的女同誌不多,她大都認識的。

一看,卻把她嚇壞了,身邊的兩個女同誌已經死了,身體都僵硬了,麵孔被折磨得變了形,她根本認不出是誰。

她叫了起來:

\"醒醒,都醒醒!這......這兩個女同誌死......死掉了!\"

弟兄們都不動,仿佛死亡對他們來說已變得自然而合理了。

她隻好去推他們,想把他們推醒。

不曾想,她推一個是僵硬的,再推一個,還是僵硬的。一股被她忽略了的從死屍身上發出的異味刺激了她,她這才意識到:這一茅屋人全已倒斃在這裏,永遠睡過去了。

她嚇傻了,失聲尖叫著逃出了茅屋。

死亡之路又冷冰冰地在她麵前鋪開了,她隻得憑著求生的本能,一步步向前挪。挪到一個山路的岔道時,她看到了一個栽在那裏的木牌,上麵畫著一個墨黑的箭頭,箭頭下寫著幾個同樣墨黑的大字:

\"由此前進!\"

她由那墨黑的箭頭,墨黑的大字,想到了死亡,她想:也許箭頭前方十英裏、二十英裏或三十英裏的某一個溝凹,某一片草叢,會成為她人生的目的地。

腦海中突然湧出了一個她想阻攔而又阻攔不住的念頭--

尚武強會不會意識到了生存的艱難,而有意拋下了她?

\"不!不!不會!決不會!\"

她瘋狂地大叫著,企圖用這聲音強壓住盤旋在腦海中的那個帶問號的念頭。

恍惚過了三天或者四天,齊誌鈞走錯了路。他獨自一人沿著一條小路,走進了山凹凹裏的一個小村落。村落裏隻住了十幾戶人家,怪冷寂的,既看不到炊煙、人影,也聽不到雞鴨的嗚叫。他以為這裏的人也都逃進深山裏了,便將錯就錯,放心大膽地在一間間茅屋前張望。看清屋裏沒人.就闖進去搜羅一番,希望能找到一些吃食。

係在腰間的米袋差不多又癟了,充其量還有兩茶缸米,而根據路標指示的路線,從這裏到達駐有英國盟軍的新平洋還有一百五十多英裏,他一天就是走十五英裏,也還得走十幾天。聽說從中國本土起飛的飛機.已開始在新平洋一帶為五軍空投食品,希望就在前麵。可他要把希望變成現實,還需要進行一次對生命熱量的充分補給。他至少得有能維持十天路程的食物,否則.希望光環下籠罩的隻能是死亡。

另外,他對新平洋也還存有一定的戒心和疑慮,新平洋的英國盟軍能有多少補給品?他們自己不也因為緬甸的全麵陷落而陷人困境了麼?空投的食品會有多少能落到投放點?靠幾架載重量很小的飛機,能保障萬餘人饑餓的肚皮麼?更何況這裏又是亞熱帶雨林氣候,天一不好,飛機就不能飛了。退一萬步講.就是空投順利,就是盟軍還有食品補給,也會被先頭部隊的人們吃光的。他畢竟是走在隊伍後頭。

走在隊伍後頭,沒有開路的風險,卻有饑餓的威脅,命運像陽光一樣,對人們總是公平的。

他還得靠自己。

他摸過了一座座茅屋,走過了一個個柴門,卻連一個苞穀,一顆米粒也沒找到。顯然先頭部隊已無數次騷擾過他們,他們害怕了.把所有吃食都帶走了,或者藏起來了。從一間間茅屋裏的景況來看,這個小村落裏的人也很窮,幾乎和沒開化的原始人沒什麼兩樣。他理解他們,他們為了自己的生存,不得不這麼做。

已經想離開這個村落時,他在村頭小溪邊發現了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的身影。那女人見了他很害怕,慌慌張張提著裝滿水的瓦罐向溪下一間茅屋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