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從屈原起,中國文人最讓統治者頭疼的一點,就是他們堅持筆下的真實。戴名世之值得尊敬,也就是他要把那一段被湮沒的,被改寫的,被當局有意忘卻的曆史真實,無論如何也要寫出來的勇氣和骨氣,不屈不撓,齎誌以赴,知道沒有什麼好果子吃,文人的誠實,文人的理性,文人的使命,文人薪火相傳的曆史責任感,也使他不能住手停下。
我認為,作為一個中國文人,最起碼的一條寫作準則,就是要給曆史留下來真實。可以不寫不說,但不可以瞎寫瞎說,尤其不可以為了迎合什麼而顛倒黑白,而枉顧是非,那就是缺了大德了。那些為康雍乾唱讚美詩的史學家、文學家,實在是令人為之齒冷的。
在安徽桐城戴名世祖屋後邊,那口至今猶在的池塘,當時為避禍及,其族人先行跳水自溺而亡者,將近百十來口,其中以婦孺眷屬為多。據說這口池塘,時聞冤魂夜哭,到了刮風下雨的天氣,常見幢幢鬼影,時有陣陣陰風。
看起來,文人遭遇皇帝也罷,或者皇帝有意識地遭遇文人也罷,說了歸齊,雙方矛盾的症結,就在於真實二字。一個要說出寫出這個真實,一個不要你,不讓你,不準你說出寫出這個真實。於是,患有意識形態恐懼症的統治者,隻有訴諸於文字獄的辦法,來收緊文人的骨頭。
在漫長的封建社會中,這便是中國文人永遠擺脫不掉的噩夢。
§§第二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