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末,“靖康丙午歲,金狄亂華,六七年間,山東、京西、淮南等路,荊榛千裏,鬥米至數十千,且不可得。盜賊、官兵以至居民,更互相食。人肉之價,賤於犬豕,肥壯者一枚不過十五千,全軀暴以為臘。老瘦男子之‘饒把火’,婦人少艾者,名為‘不羨羊’,小兒呼為‘和骨爛’,又通目為‘兩腳羊’……殺戮焚溺饑餓疾疫陷墮,其死已眾,又加之以相食,杜少陵謂‘喪亂死多門’,信矣,不意老眼親見此時,嗚呼痛哉!”(宋·莊綽《雞肋編》卷中)
元末,“天下兵甲方殷,而淮右之軍嗜食人,以小兒為上,婦女次之,男子又次之。或使坐兩缸間,外逼以火。或於鐵架上生炙。或縛其手足,先用沸湯澆潑,卻以竹帚刷去苦皮。或盛夾袋中,入巨鍋活煮。或刲作事件而淹之。或男子則止斷其雙腿,婦女則特剜其雙乳。酷毒萬狀,不可具言。總名曰想肉。”(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九)
明末,“蜀大饑,人相食。先是丙戌、丁亥,連歲幹涸,至是彌甚。赤地千裏,糲米一鬥價二十金,蕎麥一鬥價七八金,久之亦無賣者。蒿芹木葉,取食殆盡。時有裹珍珠二升,易一麵不得而殆;有持數百金,買一飽不得而死。於是人皆相食,道路饑殍,剝取殆盡。無所得,父子、兄弟、夫妻,轉相賊殺。”(清·彭遵泗《蜀碧》卷四)
一直到清末,食人風仍不絕如縷,20世紀初葉,辛亥革命前夕,與秋瑾同時起義的革命團體光複會人徐錫麟,行刺滿清政府安徽巡撫恩銘,率領學生軍,攻占軍械局,彈盡被捕,最後,慘遭殺害。心肝竟被恩銘衛隊的鷹犬們,挖出炒食,慘不忍睹。
從以上的例證來看,不禁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在封建王朝的全部曆史中,凡是標明為“末”的時期,都存在著農民起義和統治者不甘心退出舞台而瘋狂鎮壓的對峙局麵。無窮的戰亂,無盡的天災,和大大小小屠夫的毀滅性瘋狂,就構成了中國人苦難的歲月。
雖然,總的來說,人類進步文明,社會發展成熟,是曆史的大趨勢,是不會倒退的。但是,在前進的過程之中,並不意味著不再出現倒退和逆轉的可能。值得我們慶幸的是,食人族在中國這塊土地上,終究是少得不能再少了。否則就果如唐太宗時魏征駁斥封德彝所言:“若謂古人淳樸,漸至澆薄,則至於今日,當悉化為鬼魅矣。”
所以,長達四千多年的封建統治,這種人食人的惡本質,已經陰魂不散地潛藏在中國人遺傳基因之中。一有得以釋放出來的機會,餘毒尚存,又會產生出新的食人族。20世紀六七十年代,“文革”狂飆弄得神州快要陸沉之際,被蠱惑起來的惡,壓倒良知,壓倒理智,壓倒最起碼的善以後,不也發生過“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累累惡行嗎?
在中國人所經曆過的許許多多苦難之中,最大的苦難,莫過於人食人,而所有發生在王朝末代的這類人間慘劇,莫過於唐末。而在唐末,所有食人者,又都比不上以黃巢為首的農民起義軍。
他在失敗前夕包圍陳州近一年時間裏,采用過的機械化方式,將活人粉碎,以人肉作軍糧,供應他圍城部隊,以保證他起義軍的戰鬥力,創造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人食人紀錄。
這一份駭人聽聞的食人紀錄,既是中國之最,大概也是世界之最。
按照曆史教科書,黃巢是農民革命領袖,黃巢領導的農民起義,是推翻封建統治的行徑,那是具有革命的進步的意義,是毫無疑問的。但若是以毛澤東提倡的兩分法的觀點看,不那麼以偏概全,不那麼一白遮百醜,而取實事求是精神,這位革命領袖在荼毒非統治階層的普通老百姓的手段上,曆史上那些聲名狼藉的屠夫,比之於他,都望塵莫及,甘拜下風。在一部《二十四史》中,隻有他能夠用“敲骨吸髓”四字,形容他的食人的殘殺方式。
據唐代張鷟的(朝野僉載):“隋末荒亂,狂賊朱粲起於襄、鄧間,歲饑,米斛萬錢,亦無得處,人民相食。粲乃驅男女小大仰一大銅鍾,可二百石,煮人肉以餧賊。生靈殲於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