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唐末食人考(5)(1 / 1)

黃巢能有這一天,第一,他得感謝唐王朝進入末期的倒行逆施,老百姓到了活不下去的程度,使他有了造反的群眾基礎;第二,他得感謝統治集團的腐敗,無能,渙散,失控,無法形成合力,使他有了遊走的生存空間。黃巢揭竿以後,先投奔王仙芝,王兵敗被戮,王的二把手尚讓,率餘部與黃巢會合,就這樣,漸漸壯大起來,成了氣候。

黃巢的人馬,在官方的史誌中,通常稱之為“流寇”,這個“流”字,倒頗為準確地描寫了他們在各個節度使的夾縫中,從中原“流”到嶺南,又從廣州“流”到洛陽的征戰過程。

公元879年,“黃巢北趣襄陽,劉巨容與江西招討使曹全晸合兵屯荊門以拒之。賊至,巨容伏兵林中,全晸以輕騎逆戰,陽不勝而走,賊追之,伏發,大破賊眾,乘勝逐北,比至江陵,俘斬其什七八。巢與尚讓收餘眾渡江東走。或勸巨容窮追,賊可盡也。巨容曰:‘國家喜負人,有急則撫存將士,不管官賞,事寧則棄之,或更得罪,不若留賊以為富貴之資。’由是賊勢複振,攻鄂州,陷其外郭,轉掠饒、信、池、宣、歙、杭十五州,眾至二十萬。”

公元880年,“黃巢屯信州,遇疾疫,卒徒多死,張璘急擊之,巢以金啗璘,且致書請降於高駢,求保奏;駢欲誘致之,許為之求節鉞。時昭義、感化、義武等軍皆至淮南,駢恐分其功,乃奏賊不日當平,不煩諸道兵,請悉遣歸,朝廷許之。賊詗知諸道已北渡淮,乃告絕於駢,且請戰,駢怒,令璘擊之,兵敗,璘死,巢勢複振。”

同一年:“初,黃巢將渡淮,豆盧璩請以天平節鉞授巢,俟其到鎮討之,盧攜曰:‘盜賊無厭,雖與之節,不能止其剽掠,不若急發諸道兵扼泗州,汴州節度使為都統,賊既前不能入關,必還掠淮、浙,偷生海渚耳!’從之,既而淮北相繼告急攜稱疾不出。京師大恐。庚申,東都奏黃巢入汝州境。”

唐王朝本來有多次機會,可以將他肅清,或者,將他招安,但政權到了垂死階段,文官武將,各懷鬼胎,終於坐看著一個私鹽販子要到長安坐龍椅了。

中國的知識分子,似可分為兩類:一類為大多數,屬於絕對不敢造反的一群,刀架在脖子上,寧寫悔過書,作深刻檢查,痛罵自己為王八蛋,高喊吾皇萬歲萬萬歲,也絕無站直了,任砍任殺決不低頭的氣概;一類為極少數,擾如農民中有流氓無產者一樣,文人當中也不乏個別的痞子型的知識分子,黃巢就是這種不甚安分的躁動強項一族。《新唐書》說他“世鬻鹽,富於貲。善擊劍騎射,稍通書記,辯給,喜養亡命”。

前者,大多數舉子,不第就不第吧,落榜就落榜吧,頂多作一首“不才明主棄”的五絕,發發“怨而不怒”的牢騷而已。後者,如黃巢,就不一定咽下這口氣,“巢喜亂,即與群從八人,募眾得數千人以應(王)仙芝,轉寇河南十五州,眾逾數萬。”你不讓我當進士,那我就豁出一身剮,把你皇帝拉下馬。

這點革命精神,應該肯定。

宋朝的趙姓皇帝,在總結唐代失敗的經驗教訓後認為,一是削弱地方政府的實權,不讓他們成為唐代節度使,動不動帶部隊開到西安灞橋,要中央政府聽他的擺布。二就是擴大科舉取士的錄取麵,使知識分子得以成為政府一員的機會大大增加,免得他們心懷不滿,走向對立麵。雖然,這也並非良策,地方官手無兵權,難以抵禦邊敵,以致疆土日蹙;大量開科取士,政府冗員日多,隻好坐吃山空。但兩宋三百年間,特大規模的流寇現象,具有全局性的農民起義,倒也未曾發生過,說明這樣的綏靖政策,未必沒有道理。

黃巢似乎也明白這點奧妙,“士”這個階層,可得罪,也不可得罪。當你坐穩了江山,他們就成了豆腐,你想怎麼吃就怎麼吃。但是,你尚未坐穩江山,或者,你江山有一點坐不穩的時候,他們就有可能將你視作豆腐,給你搗點小亂了。

所以,“巢因民謠,有‘逢懦則肉師必覆’之語,遂戒軍中,不得害儒者。所俘民稱儒者,輒舍之。至福州,殺人如麻,過校書郎董樸家,令曰:‘此儒者’,乃滅火弗焚。”(清·趙翼《二十二史劄記》)當然,如果他果真以這樣的政策來籠絡知識分子,也許取唐而代之的不是後來當過他部下的朱全忠,而早就是他了。如果他能有朱元璋那點耐性,等坐定了江山,再騰出手收拾那些豆腐也來得及,也許不至於最後腦袋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