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勘測規劃
●李軒說:“修鐵路,就要修高水平的,剛修好就挨罵的那種鐵路我們不修。”
●吳鬆禧意識到,必須綜合世界範圍內的先進水平來考慮設計,必須集中世界範圍內的手段和設備來實現設計。
●李英說:“從長遠來看,必須下專線專修的決心。否則,一半現代一半舊製,不僅京秦線騰不出力量,就是全部騰空,也照樣不適應!”
● 勘測規劃
考察國外重載單元列車
1983年3月11日,一架銀灰色的飛機在首都機場騰空而起,機艙內是中國重載單元列車考察團的一行13人,他們以中國交通運輸協會的名義組織考察團赴美國和澳大利亞考察。
嶽誌堅任考察團團長,李軒任副團長。成員中除一名翻譯外,其餘全部是各專業的技術中堅。有搞勘測設計的、有搞自動化遙控的、有搞製動器、緩衝器的,甚至有為大秦鐵路建設配套工程秦皇島三期碼頭搞科研設計的。
大家透過飛機的舷窗,目光投射在淡藍色的天空中,天空中翻騰著一朵朵白雲,它們時而變幻出巨大的群山,時而如坦蕩的平原,牛羊在悠閑地漫步。
在這13個人中,有一位個子偏高、身材魁梧的中年人顯得尤其心事重重的,他沒有心思去欣賞窗外的風景。
他就是鐵道部第三勘測設計院的高級工程師吳鬆禧,也是大秦路這條中國有史以來現代化程度最高的鐵路的總體設計師。
吳鬆禧向四周看了看,嶽誌堅正和李軒在小聲商量著什麼。這些天,他們就像走火入魔一樣,三句話不離大秦鐵路。
此前,在北京召開的那次會議上,吳鬆禧作為勘測設計方麵的專家和同院的工程師胡秉剛負責向首長和同行們彙報選線方案。
那時,他們經過3個月的辛苦跋涉,線路上所有的數據、水文地質情況都心中有數,所以絲毫也不感到緊張。不用看資料,他就能侃侃而談,而且從不出錯。
而現在,所有紙上的東西就要轉化成現實了,吳鬆禧卻再也輕鬆不起來了。
當時,全國各處的精兵強將都已經彙集到大秦線上,各種裝備也從世界各地運來了。
吳鬆禧想:就連國務院總理,對這樣一條耗費巨大的鐵路,拿出這樣大的代價,他恐怕也要輾轉數夜睡不著覺吧?
在那次會議上,煤炭部副部長劉輝說:“修吧,你們放心大膽隻管幹,煤有得是,修一條鐵路隻怕還不夠,實話告訴你,我還想修一條專用的運煤管道呢。”
當時,一貫認真的吳鬆禧想了想,他對劉輝說:“劉部長能不能給我們一份晉北地區煤炭運量逐年增長情況的計劃表?”
劉輝看出了吳鬆禧心有疑慮,他卻微笑著沒有回答,旁邊的副部長李軒插話說:“運量問題你隻管放心。不僅煤炭部,鐵道部也派人隨嶽誌堅同誌做過調查。現在你的任務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最好的質量拿出線路設計方案。”
吳鬆禧坐在飛機裏,心思卻圍繞著“重載單元列車”這6個字不停地轉動:重載,不僅是每輛車要多裝,而且每列車要遠遠超出我國列車的車數和長度。單元列車,就是說中途不編不解,從出發地完整地直達目的地之後,原班車輛再拉回,如此循環往返。
在吳鬆禧還沒有停止思慮時,飛機在香港降落了。
代表團必須在香港等待一段時間。吳鬆禧幾次想給在香港的姑媽以及叔伯兄弟們打個電話,或者大家見上一麵,但他思慮再三,還是猶豫不決。
吳鬆禧雖然外形像北方人,但他其實卻是廣東人,他祖父有3個兒子,其中兩個都在軍閥混戰中死去了,而隻剩吳鬆禧的父親這根獨苗,而他父親卻也隻有吳鬆禧這麼一根獨苗。
吳鬆禧16歲,念到初中二年級就沒錢交學費了,他隻好跑到香港打工,因為吳鬆禧的姑媽和幾個叔伯兄弟都在那裏,相互可以照應。
1950年,新中國宣告成立才幾個月,吳鬆禧所在工廠的英國老板擔心香港會被解放軍攻占,於是棄廠而回。吳鬆禧當時打算去正在香港招工的新西蘭煤礦。
吳鬆禧的母親一聽說自己的獨生兒子竟要飄洋過海,去新西蘭當礦工,頓時心急如焚,她把所有親屬都動員起來予以阻止。而且她斬釘截鐵地說:“什麼地方也不許去,馬上回大陸!”
吳鬆禧這個孝子二話沒說就很快回來了。
吳鬆禧考上了學畢業後參加了工作,分配在鐵路韶關機務段當司爐。後來,他一直走遍了哈爾濱、北京和唐山的鐵道學院,一直走到了高級工程師的位置。
吳鬆禧很想姑媽,無兒無女的姑媽一直拿他當親生兒子,現在,他已經站在香港的土地上,近在咫尺,多麼想見她老人家一麵啊!
但是,吳鬆禧最終還是一咬牙下定決心:不打電話,不去看望,甚至現在不去想這些!
飛機從香港起飛了,飛越中國南海,在浩瀚無涯的太平洋上飛過多時,開始進入澳大利亞的上空。
到達澳大利亞的第一天,他們沒有去欣賞澳大利亞的異國情調,沒有去觀察那各種皮膚的人和風格迥異的建築物,也沒有去觀察那長著與中國大相徑庭的各種植物的土地。
他們立即開始了絲毫不停歇的工作。
從東部的悉尼維多利亞大沙漠到西部的佩恩,再轉道新加坡直奔美國華盛頓。
在一個月的時間裏,他們竟乘坐飛機38次,往往是早上出門便帶好了的全部行李。
考察、談判、吃飯、商議、再談判、再商議,日程表上每天都重複著這些毫無新意的內容。
整個代表團13個人身上,似乎都壓著大秦鐵路這副沉重的擔子,他們很理解並適應每天這種匆匆忙忙、求知若渴、夜以繼日的緊張氣氛。
在丹佛考察的時候,美國接待官員們堅持要求他們休息,並邀請他們去觀賞當地最有名氣的大瀑布。
嶽誌堅和李軒覺得盛情難卻,就答應了,但答應完就覺得有些後悔。
於是,第二天他們抽出3位手頭工作較少的人,應酬性地去觀賞了一下,而其他人則全部繼續工作。
一直到最後回到北京,13個人中沒有人買一些時髦的東西,每人個的行李箱裏卻全部裝滿了資料,致使柳條箱都被撐破了。
資料實在太多了,現有的箱子根本裝不下,他們就找來一些紙箱子裝,足足裝了七八箱。
箱子太多太重,飛機不辦托運,隻好通過海運運回中國。
美國人首創了重載單元列車之後,在全世界引起了強烈反應。
加拿大、澳大利亞、巴西、蘇聯,甚至南非等國家,都爭相效仿。
澳大利亞過去曾長期是英國的殖民地,這個麵積700多萬平方公裏的國家,西部為高原,東部為山地,澳大利亞生產出來的東西,幾乎全為初級產品,主要靠出口資源。
由於大量開礦,澳大利亞對鐵路運輸十分重視。
考察團第一次見到重載單元列車是在澳大利亞的新南維爾斯州。
這裏地形地貌都與中國的大同相似,唯一的區別是大同的山上幾乎沒有植物,而這裏卻樹木茂密。
當時,大家聽到一陣強烈撼人的轟隆聲就在這披紅掛綠的溝穀斷崖中響起,這響聲就像從地層深處傳來的悶雷。隨後,一列裝滿了煤炭的列車露出頭。
這列車全是清一色的車體,每一輛車的一側都裝有特殊裝置,其中四分之一的車體刷有與其餘部分區別十分明顯的色彩。
這樣一些車輛排列在一起,格外引人注目。而且,這列車蜿蜒在而行,竟似乎首尾不見,連綿無際。
吳鬆禧仔細算了一下,這列車至少有兩公裏長。
吳鬆禧看得不由發呆了,同時,他心裏也湧動著一股說不清的衝動。
那些天,吳鬆禧一直關心和打聽澳大利亞的鐵路發展狀況。
他了解到,這個國家的確是一個鐵路運輸大國。它有著五花八門、形形色色的鐵路。
但吳鬆禧並沒有感到自卑,因為他親眼看到重載單元列車後,他當時就意識到,這並不是多麼了不得的高難項目。再怎麼說,它不是航天飛機飛出大氣層,也不是醫學界麵臨的癌症課題。
吳鬆禧又想到,重載單元列車在美國和澳大利亞已經使用20年了,說明它並不是新興高端科技。對我們中國而言,並不是沒有這種智商,也不是克服不了這些技術難點,關鍵在於要有思維和觀念上的轉變,要努力打破原來的鐵路模式,使我們的眼光得到拓展。
吳鬆禧還發現,美國人很務實,他們對自己追求的目標很明確,修鐵路就是為了運煤,隻要不影響運煤,道心長草就讓它長去,又不是為了讓人來參觀鐵路。
而且,美國就連司機的交接班都極為簡便,在預定好的區間,車開得慢些,接班的司機已經按時等候在這裏,兩個人上來,兩個人下去,上來的繼續把列車往前開,下去的開著汽車就回家了。
一趟車上除了兩名司機,就連運轉車長也沒有。
吳鬆禧曾經就這個問題問對方一位鐵路官員:“兩個司機包攬一趟車,夠嗎?”
對方說:“富餘,其實還可以再裁掉一個。”
吳鬆禧滿有興趣地問:“那為什麼沒有裁呢?”
對方回答得很簡單:“工會不答應。”
吳鬆禧感慨地想到,在我國,過去明明是為了運煤才修建的鐵路,也要七八公裏就設一個車站,設的車站越多,越限製通過能力。
其實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但就是沒有突破這條框框。
看來,修大秦鐵路首先要向美國人學習求實精神。
吳鬆禧就向李軒試探著說了自己的想法:“李部長,我們修大秦鐵路最主要的目的是什麼。”
李軒說:“運煤。”
吳鬆禧接著問:“那,在線路設計上……?”
李軒似乎已經猜透了吳鬆禧的心思,他毫不猶豫地回答:“考慮運煤,不想其他!”
吳鬆禧放開了問:“站舍間距可不可以放大一些?”
李軒回答說:“當然可以。順便說一句,我個人意見是必須放大!”
吳鬆禧猶豫了一下,接著問:“那,為人民服務呢?”
李軒說:“在不影響運煤的前提下再考慮。”
在整個考察期間,吳鬆禧都感覺到李軒的目光在緊緊地盯著自己和胡秉剛兩人。
起初,吳鬆禧以為這是自己壓力太大產生的錯覺,但後來經過多次感覺累加在一起,他感覺越來越明確而堅定了。他把自己的想法向胡秉剛說了,沒想到,胡秉剛的感覺與吳鬆禧一樣。
後來,吳鬆禧終於忍不住問李軒:“李部長,你有什麼話要對我們說嗎?”
李軒微笑著問:“你知道為什麼讓你出國嗎?”
吳鬆禧一愣:“考察國外鐵路呀。”
李軒笑了一下,接著問:“什麼樣的鐵路?”
吳鬆禧說:“當然是現代化的鐵路。”
李軒說:“你明白這一條就好,我隻有一句話要你記住:修鐵路,就要修高水平的,剛修好就挨罵的那種鐵路我們不修。”
從悉尼到佩恩,從華盛頓到紐約,大家無論在哪裏,考察之後的唯一任務就是關起門來,反複進行討論。
考察的最後一站是舊金山。
舊金山是華僑和美籍華人聚集最多的海港城市,它那宏偉的建築物和迷人的風光,都表現出它旺盛的生命和活力。
他們來到了金山大橋邊,沒有任何人組織,大家便圍著這座橋的建造議論起來。
隻有李軒一聲不響,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大家要離開了,李軒仍沒有動身。大家終於看到,他是在看大橋設計師斯特勞斯的銅像。
李軒看了很久,他說:“將來大秦鐵路搞好了,給你們也豎座像,是站著的,如果搞砸了,也為你們豎像,要跪著。”
吳鬆禧負責大秦線設計
1983年4月底,吳鬆禧從國外回來後,他連家也沒回,就直接住進了北京鐵道部招待所,一連10多天,吳鬆禧幾乎沒有睡好一天覺。
考察團向有關單位作了考察彙報,放映了幻燈片,用大量的事實和論據使大家的顧慮逐漸消失。
現在,修建大秦線的意見已經得到統一,下一步是拿出切實可行的計劃來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