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題張氏隱居二首(1 / 2)

“鶴注”《舊唐書?李白傳》雲:少與魯中諸生張叔明等隱於徂徠山,號為竹溪六逸。又子美《雜述》雲“魯有張叔卿”,意叔明、叔卿止是一人,卿與明有一誤耳。不然,亦兄弟也。是詩張氏隱居,豈其人歟。此當是開元二十四年後,與高、李遊齊、趙時作。

春山無伴獨相求①,伐木丁丁山更幽②。澗道餘寒曆冰雪③,石門斜日到林丘④。不貪夜識金銀氣⑤,遠害朝看麋鹿遊⑥。乘興杳然迷出處⑦,對君疑是泛虛舟⑧。此首初訪張君而作也。上四言景,下四言情,此大概分段處。若細分之,首句張氏,次句隱居。三四切隱居,言路之僻遠,五六切張氏,言人之廉靜。末二說得賓主兩忘,情與境俱化。上海朱瀚曰:看此詩脈理次第,曰斜日,曰夜,曰朝,曰到,曰出,曰求,曰對,分明如畫。

①庾信詩:“春山百鳥啼。”劉琨詩:“獨生無伴。”《易》:“同氣相求。”

②《詩》:“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嚶其鳴矣,求其友聲。”《小序》:“《伐木》,燕朋友故舊也。”注:“丁丁,伐木聲。”王籍詩:“鳥鳴山更幽。”

③王台卿詩:“飛梁通澗道。”朱記室詩:“疊夜抱餘寒。”《世說》:“範逵投陶侃宿,於時冰雪積日。”冰雪,猶言凍雪,冰讀去聲。

④“錢箋”《地理誌》:臨邑縣有濟水詞,水有石門,以石為之,故濟水之門也。《春秋》:齊鄭會於石門,鄭車僨濟。即此地。邵注謂在兗州府平陰縣。今按:石門不必確指地名,公《橋陵》詩雲“石門霜露白”,亦隻泛言。謝靈運詩:“披雲臥石門。”陰鏗詩:“翠柳將斜日。”謝惠連詩:“落雪灑林丘。”

⑤《左傳》:子罕曰:“我以不貪為寶。”“朱注”《南史》載梁隱士孔祐至行通神,嚐見四明山穀中有錢數百斛,視之如瓦石。樵人競取,入手即成沙礫。金銀氣殆是類耶。《地鏡圖》:凡觀金玉寶劍之氣,皆以辛日雨霽之旦及黃昏夜半伺之,黃金之氣赤黃,千萬斤以上,光大如鏡盤。《史?天官書》:“敗軍場,破國之墟,下有積錢,金寶之上,皆有氣,不可不察。”

⑥《晏子春秋》:“可謂能遠害矣。”《史記?李斯傳》:“麋鹿遊於朝。”《關中記》:辛孟年七十,與麋鹿同群,世謂鹿仙。

⑦《世說》:王徽之曰:“我本乘興而行。”《莊子》“窅然難言之矣。”注:“窅然。杳深貌。”沈佺期詩:“此中迷出處。”盧照鄰詩:“桃源迷處所。”

⑧庾信詩:“對君俗人眼。”《莊子》:“方舟而濟於河,有虛船來觸舟,雖褊心之人不怒。”虛舟,謂空無所係。

唐律多在四句分截,而上下句,自具起承轉闔。如崔顥《行經華陰》詩,上半華陰之景,下半行經有感,“武帝祠前”二句乃承上,“河山北枕”二句乃轉下也。崔署《九日登仙台》詩,上半九日登仙台,下半呈寄劉明府,“三晉雲山”二句乃承上,“關門令尹”二句乃轉下也。杜詩格法,類皆如此。首句“春山”二字一讀,次句“伐木丁丁”四字一讀,下麵“澗道餘寒”“石門斜日”皆四字一讀,“不貪”“遠害”“乘興”“對君”皆二字一讀。知得句中有讀,則意義自易明矣。

高棅曰:七言律詩,又五言之變也,在唐以前,沈君攸七言儷句已肇律體,唐初始專此體,沈宋輩精巧相尚。開元初,蘇張之流盛矣。盛唐作者不多,而聲調最遠,品格最高,若崔灝、賈至、王維、岑參,當時各極其妙。至於李頎、高適,當與並驅,未論先後也。少陵七言律法,獨異諸家,而篇什亦盛,如《秋興》諸作,前輩謂其大體渾雄富麗,小家數不可仿佛,誠然。

楊士奇曰:律詩始盛於開元、天寶之際,若渾雄深厚,有行雲流水之勢,冠裳佩玉之風,流出胸次,從容自然,而皆由夫性情之正,不拘於法律,而亦不越乎法律之外。所謂從心所欲不逾矩,為詩之聖者,其杜少陵乎。

胡應麟曰:近體莫難於七言律,五十六字之中,意若貫珠,言若合璧。其貫珠也,如夜光走盤而不失回旋曲折之妙。其合璧也,如玉匣有蓋而絕無參差扭捏之痕。綦組錦繡,相鮮以為色。宮商角徵,互合以成聲。思欲深厚有餘,而不可失之晦。情欲纏綿不迫,而不可失之流。肉不可使勝骨,而骨又不可太露。辭不可使勝氣,而氣又不可太揚。莊嚴則清廟明堂,沉著則萬鈞九鼎,高華則朗月繁星,大則泰山喬嶽,圓則流水行雲,變幻則淒風急雨,一篇之中,必數者兼備,乃稱全美。迄唐,高、岑明淨整齊,所乏遠韻。王、李精華秀朗,時覺小疵。學者步高、岑之格調,合王、李之風神,加以工部之雄深變幻,七律能事畢矣。又曰:近體,盛唐至矣,充實輝光,種種備美,所少者曰大曰化耳,故能事必老杜而後極。杜公諸作,正所謂正中有變,變而能化者。今其體調之正,規模之大,人所共知。惟變化二端,勘核未徹。不知變主格、化主境,格易見,境難窺。變則標奇越險,不主故常。化則神動天隨,從心所欲。七言近體諸作,所謂變也,如“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織女機絲虛夜月,石鯨鱗甲動秋風”,“香稻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聽猿實下三聲淚,奉使虛隨八月槎”,字中化境也。“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二儀清濁還高下,三伏炎蒸定有無”,”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絕壁過雲開錦繡,疏鬆隔水奏皇簧”,句中化境也。“昆明池水”、“風急天高”、“老去悲秋”、“霜黃碧梧”,篇中化境也。又曰:大概杜有三難,極盛難繼,首創難工,遘衰難挽。子建以至太白,詩家能事都盡,杜後起,集其大成,一也。排律近體,前人未備,伐山道源,為百世模,二也。開元既往,大曆係興,砥柱其間,唐以複振,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