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曉珍回憶起黎三伯,眸中便是情意綿綿,可見她對黎三伯也是用情至深。
怪父親,父親已經入了地下,怪了又有什麼用呢?
“不怪。”黎川道。
馬曉珍點點頭,眼淚又要流下。
“媽……”黎川略沉吟,“我打算讓妹妹離開這裏。”
馬曉珍一愣,看著兒子。
“讓晶晶繼續在這裏生活,我擔心她遲早會知道以前那些事……”黎川低聲道。
馬曉珍的臉色就是一白,她已經承受不了女兒再去死一次了。
“所以,讓晶晶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重新省呼呼,對她,才是最好的安排。”黎川望著母親道。
馬曉珍覺得兒子說得很對,晶晶是不能再回那個家裏去了,也不能再在這裏生活下去,要是有人多嘴說了一句,可能她女兒就會馬上去死啊!
“阿川,你說得對,我們要把你妹妹送出去!你妹妹真的不能在這兒待著了,我想想都害怕。”馬曉珍驚慌地道,可又擔憂道,“但讓你妹妹一個人出去生活,我怎麼放心啊。”
黎川又道:“媽,你陪晶晶一起去吧。她身邊離不開人,需要媽你陪著才行。”
那個家又何曾適合他母親生活?他母親守寡多年,也該為自己想想了。
“但阿川,你一個人……”馬曉珍又擔心起兒子來,如今兒子行走不便,她如何放心把兒子一個人放在這裏呢?
黎川微沉默,抬眸道:“媽,我打算離開那個家了。”
“阿川,你說什麼?”馬曉珍驚慌失措道,沒想到兒子會吐出這麼一句。
黎川麵色沒有任何遲疑,卻夾雜著一些內疚:“媽,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割舍對白錦的感情。這一輩子,除了她,我再也不可能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了。我跟她已經打算好了,我們打算離開這裏,去其他地方生活。等我們安定下來,媽,你和妹妹若是願意跟我們在一起生活,我會去接你們……”
“啪”的一聲,一個耳光打了過去,屋內一片窒息。馬曉珍氣得胸部都在顫抖:“你……你還要跟那個賤人在一起?你……你忘了你妹妹是被誰害成這樣的!”
黎川似是沒有感覺,他隻靜靜地道:“那不是她的錯,是馮培把妹妹害成了那樣。當初,晶晶想給她下藥,讓她被男人強暴,她不過是想給晶晶一些教訓。媽,我知道你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她,可你想過沒有,她也隻是個普通的女孩子,跟晶晶沒什麼不一樣。如果換做晶晶,有人想要千方百計地對她下手,給她下藥,想讓她身敗名裂,你又會怎麼想?難道你就不恨嗎?難道她就該坐等著被晶晶下藥,然後等著男人來強暴自己?晶晶又憑什麼要算計她?隻是因為她(白錦)拆散了她跟成躍!但她完全是為了晶晶好!晶晶卻不知好歹,跟成躍一起來害她!妹妹根本就是在恩將仇報!”
“……她又做錯了什麼?要承受包括爺爺在內的那麼多人的責罵、羞辱和傷害?她隻是想跟我在一起安靜的生活,黎家的財產她一點兒也沒有興趣,可你們就像被惡鬼附身一樣,往死裏折磨她。看到她痛苦,你們就快樂!媽,你知道我為什麼討厭那個家嗎?就是那個家裏的人,每一個人都像個惡鬼,隻要有人對他們構成威脅,他們就會像失去理智一樣死命撲咬,直到把他咬死。白錦卻是個正常人,她卻來到了一群不正常的人裏麵,她隻想過著平靜的日子,可別人都以為她是過來搶食的,所以就都拚命咬她。也因為她正常,讓你們心裏都不舒服,所以你們才想這麼趕走她。”
“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把她帶回去。那時,我就應該帶著她離開,離那個家遠遠的,離那裏的人也遠遠的,她也就不會受到這麼多的傷害。”黎川從輪椅上慢慢站起,跪在了地上,“媽,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她。媽,對不起,兒子不孝……”
黎川重重地給母親磕著頭。
馬曉珍握緊了手,眼都紅了,咬著牙道:“你……你滾……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她沒想到,兒子為了白錦那個賤女人竟然連家都不要了!叫她如何不氣!誠如黎川所說,即使黎晶的事已經查明是馮培一手主導,馬曉珍還是沒有消除對白錦的恨。隻是她沒想過,當初黎三伯為了她跟黎老爺子都斷絕了父子關係,而今,黎川不過是做了跟父親一樣的選擇。
看著兒子被推出去,馬曉珍眼圈泛紅,可是她就是無法接受兒子繼續跟白錦在一起的事!讓她接受,不如讓她去死。
桑經推著黎川出來,看著黎川臉色沉重:“三爺……”
“給三夫人和小姐準備去成都的機票,四叔在成都有房子,就把三夫人和小姐送去那裏。”黎川道。他已經跟黎四伯打過招呼了,黎四伯已經讓人去收拾了。
“是。”
黎家。
黎川從車上下來,望著這個熟悉的家,陽光之中,反射著燦燦的金光。但在黎川看來,就像一座墳墓暴露在了陽光下,墳墓裏的那些陰暗詭異卻依舊猖獗著。
輪椅滾動在甬道上,陽光照下的影子,隨著主人慢慢地移動著。
羊叔依舊站在門口,就像很多年前,他第一次進這個家時,羊叔微笑著對他說:“三小少爺好。”
那一聲便奠定了他在這個家裏的位置。
如今,羊叔依舊畢恭畢敬地叫著:“三小少爺好。”
黎川望著羊叔,羊叔也老了,他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服務於這個家了,連婚都沒有結,一直是孤身一人。黎川不知道羊叔待在這裏可曾後悔過,他見證過這個家裏發生的那麼多事,他有沒有對這個家心灰意冷過?而自己,早已對這個家心灰意冷了……
“爺爺在哪兒?”黎川問道。
“董事長在書房。”
黎川點頭:“去書房。”
桑經推著他進去。
羊叔望著黎川,見他忽然停下,頭也不回地問道:“羊叔,你喜歡這裏嗎?”
“對我來說,這裏已經是我的家了。家,喜不喜歡都是家。”羊叔意味深長道。
黎川沒有接話,過了一會兒才說:“羊叔,辛苦你了。”
隨後才離開。
羊叔一直站在那裏,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了他的身上,暖暖的,可麵對的屋內卻是有一些淡淡的傷感。
“鳥兒大了,要離巢了……”羊叔望著窗外在綠地上蹦跳的小鳥,自言自語道。
可是小鳥長大了,獨當一麵,自己去飛去找吃食,去尋找屬於自己的那一片天空,不才是正常的嗎?這世間,除了人類,所有的動物皆是如此。隻是很多人越活越忘記,要憑自己才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天空。
書房。
吱扭一聲,黎川打開了門,黎老爺子麵窗而站,他回來的時候,他就應該看到他了。
黎老爺子轉身,這還是袁昕眉被抓後,祖孫倆第一次這般麵對麵。
望著眼前這個曾經最讓他引以為傲的孫子,黎老爺子混濁的目光裏透露著威嚴與複雜。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女兒與女婿,他欠女兒女婿的太多,欠小眉的也太多,所以一直縱容著袁昕眉。即便袁昕眉想要毒死自己,他也不想把她送進牢裏,可這個孫子卻造了聲勢,如今,他根本撈不出人來。
“爺爺,我打算把晶晶送去成都,讓我媽跟著一起去。”黎川道。
黎老爺子拄著拐杖,不冷不熱地道:“她是你妹妹,你願意把她送去哪裏就送去哪裏。”
但她也是你孫女。
黎川未言,因為黎晶曾經害得袁昕眉流產,所以他爺爺現在都不想見到他妹妹了。也好,還是不要見了吧,徒增老爺子對他妹妹的厭惡而已。
黎老爺子又沉沉地道:“你大哥快回來了。你腿現在不方便,公司裏的事又多又雜,你現在的心也根本不在公司上,我打算讓你大哥任騰輝的總裁,讓你四弟掌管星輝。等什麼時候你的心收回來了,你再會公司工作。”
大哥黎閱、四弟黎浩?爺爺把他們叫回來掌管公司了?大哥可還一直跟他母親生活在一起,爺爺竟然也讓他回了黎家主事?看來,他爺爺早就找好新的繼承人了。
可是聽到這些,黎川卻沒什麼感覺。
從來,這些對他而言都沒有什麼誘惑力。
黎川注視著黎老爺子的眼睛,鄭重道:“爺爺,我打算跟白錦複婚了。”
黎老爺子跟馬曉珍是一個反應,頃刻就捏緊了拐杖,聲音都帶著令人壓迫的窒息:“你再說一遍!”
“我要跟她複婚了,我也打算從這個家裏搬出去了。我不會再讓她回到這裏來,我也不會再回來。爺爺,您就當沒有我這個孫子吧。”黎川平靜地道。
黎老爺子恍然看到了三兒子,他那時也跟他這樣說,爸爸,您就當沒有我這個兒子吧……
黎老爺子舉起了拐杖:“你這個畜生,不如我今天就打死你!”
黎川依舊毫無畏懼,像對馬曉珍一樣,他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磕了三磕頭:“爺爺,對不起。”
他沒辦法放棄白錦,而這個家根本容不下她,他隻能放棄這個家。
黎老爺子舉著拐杖,拐杖遲遲沒有落下,他的手顫抖著。
他看著黎川扶著輪椅吃力地站起,又自己坐回去,轉身,拉開門要離開。
黎川的半個身影一半在陰暗處一半在光明處,他扶著扶手道:“爺爺,在這個家裏,我沒有一天感到快樂過。我一直按著你的想法活著,但我想要的不過是跟她還有我兒子在一起。但您從來都不會問我,我想要的又是什麼,也不關心我是否感到幸福。這家裏的每一個人,除了四叔四嬸,都是按照你的意願活著。他們想要什麼,爺爺,你真的清楚嗎?你又想過嗎?這個家會變成這樣,所有人都削尖了腦袋隻想要你的遺產,爺爺,你想過,到底是什麼造成了這一切?為什麼,這個家會變成這樣?”
他仰著頭,閉上了眼,道:“爺爺,我希望您長命百歲,這個家也能變得不再這麼肮髒。爺爺……我走了……”
他離開,順手關上了門。
‘爸,我走了。’三兒子的聲音似乎就響徹在耳邊,咣當一聲,黎老爺子手中的拐杖落地,他隻感到一陣頭暈,他扶住了桌子,蒼老的手掌緊緊地抓在一起,青筋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