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機裏的聲音說:
“我這次來,可不是光聽你們好話的!報喜不報憂,不是我們馬克思主義者的態度。我這裏有一份材料,是你們縣報社一個年輕人寫的,寫得很不錯呀!這篇文章,把農村和農業上存在的問題,以及農民的實際生活狀況,都分析得十分透徹,有理有據。你們怎樣看待這材料上的事,啊?我就是看了這篇文章,才決定親自到你們縣走一走的!
那個叫中明老漢的人,你們知道不知道?一個種田大戶,種了十多年的包產田,可越種越窮。養五保戶,受假農藥坑害,買不上化肥,栽桑種麻受損失,再加上不合理攤派……同誌們,想想看,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哪裏能經受這麼多的打擊,啊?!他親家也窮,想錢,賴了婚,眼看要結婚的兒媳被一個有錢的包工頭娶走了。不久前,因為種麻,把小兒子辛辛苦苦打工掙來準備辦廠的錢,全賠進去了。這家農戶的兒子中午又給我寫了一封信來,他要通過法律的程序,向我們要一個說法。可你們倒好,竟然用縣委的名義,要法院不受理這個案件。是法大,還是權大,啊?!農民要拿起法律的武器,維護自己的權利,這有什麼不好?你們怕什麼!怕鄉政府丟了麵子,還是自己失去了威信?農民群眾隻希望自己的損失得到一點補償,有哪點不合理?我們是人民的政府,隻要沒做損害人民的事,有什麼值得可怕的!此地無銀三百兩!
這幾年農村、農業上存在的問題,全國有相同的地方,如指揮不當,投入不足、糧食價格低、生產資料漲價過高等等,也有各個地方不同的情況。但不管怎樣說,我們隻有正視矛盾,找到差距,才能去克服矛盾,解決問題,真正把中央和省委重視農業的指示落到實處。我們這次下來,通過幾天的看、聽、查,發現你們存在的問題是不少的,有的還很嚴重!當然,造成這些年農村農業存在的問題,我們也有責任。正因為如此,今年中央和省委才采取了一係列措施,加強農村、農業工作和減輕農民負擔。如何把中央和省委的決定落實到實處,還需要我們做大量的工作。這次檢查以後,你們要認真研究一下重視農業工作……”
聽到這兒,文義一下跳了起來,拉住庹平的手,激動地說:“庹平,這太好了!太好了!”
庹平說:“你還先別激動,再聽聽下麵的!”說著,他過去按下了錄音機的放音鍵,讓磁帶快進了一會,又重新放了起來。
這次,磁帶中的聲音帶著當地濃重的方言。
庹平說:“這是縣委謝書記代表縣委、人大、政府、政協四大班子,對省委檢查組表的態,你注意聽!”
文義果然又屏住聲息,聽了下去。
磁帶中的聲音由沉重轉為堅決:
“我們誠懇地接受省委對縣委工作的批評。為了把省委和高書記今天的重要講話落實到實處,我代表縣委、縣人大、縣政府、縣政協四大班子,向省委、地委領導做如下表態:一、將高書記今天的重要講話,印發到全縣各單位和部門,組織大家學習,提高全縣幹部對農業重要性的認識。第二,停建正在籌建中的縣委辦公大樓,將建房用的三百五十萬元資金全部拿出來,用於補償農民栽桑種麻的損失。第三,立即賣掉縣委和縣政府領導乘坐的小汽車,將資金用於收購農民的青麻。不足的資金,財政撥出專項款解決……”
話音未完,錄音機裏響起了一陣長久的掌聲。文義被這聲音深深感動了,他雙手捧著頭,眼裏閃著晶瑩的淚花。錄音機中的聲音早已停了,他還癡呆一般望著它。
庹平見了,忙喊了一聲:“文義!”
文義這才回過神,滿臉淚水地跳起來,一下擁抱住庹平,說:“庹平,我的官司不用打了!”
庹平也擁抱著文義,拍著他的肩說:“是的,文義,隻要全黨重視農業,農民就有希望了!”
文義說:“對!庹平,你給我向省委高書記,向縣委、縣政府領導捎句話,說我們農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
庹平說:“我一定捎到!”
文義說:“也謝謝你的幫助!”
擁抱了一會兒,庹平鬆開了文義,說:“文義,我還得去參加采訪和旁聽,你先回去吧!”
文義也惦記著玉秀姐離婚的案子,於是又緊緊地和庹平握了手,同時走出報社大門,然後分別了。
走出來,文義按捺著滿肚子的高興,飛快地朝法院奔去。到了法院,找到了審判室。審判早已開始,現在看來已進入法庭調查階段。文義輕輕走進去,在旁聽席的後麵坐了下來。他朝前麵一看,從背影果然看見父親、大哥、大嫂、二哥和他的淑蓉都來了。玉秀的父母孫學禮和劉澤榮也坐在旁聽席上。他走進來時,原告席上的玉秀看見了他,文義見玉秀的嘴角對他露出了一絲感激的微笑。
他剛坐下,就聽見審判長在對石太剛問:“被告,對原告陳述的事實,你有什麼辯護的?”
“有!”石太剛站起來,裝模作樣地說:“法官同誌,我是愛孫玉秀的,非常愛她!我們互相尊重,恩恩愛愛,從沒紅過一次臉。我沒罵過她、打過她……”
說到這裏,包括審判官在內的人,都吃了一驚。玉秀一下從原告席上站起來,氣憤地大聲說:“你撒謊!胡說!”
審判長急忙對玉秀揮了揮手說:“坐下!未經允許,不要插話。”然後回頭對石太剛問:“被告,我問你,在本庭進行調查的時候,你承認打過原告,今天又完全否認,怎樣解釋?”
石太剛連想也沒想一下,就急忙說:“沒打!沒打!那是我一時糊塗,氣頭上說的話,我真的沒打她!”
審判長皺下了眉頭,朝審判員、書記員看了看。審判員和書記員也都在臉上露出了意外和不可理解的神色。接著,審判長又回頭嚴肅地對石太剛說:“被告,你對自己說的話,是要負責任的,知道嗎?”
石太剛說:“知道!我不但沒打她,她回娘家以後,我還多次去接她。”
審判長又問:“還有什麼補充的?”
石太剛說:“沒有了。我隻請求法官同誌,不要判決離婚,讓我們破鏡重圓!”然後轉頭對玉秀說:“玉秀,隻要你回心轉意,我今後一定對你好!”又扭頭對孫學禮夫婦說:“爸、媽,我也希望你們好好勸勸玉秀……”
這時,審判長打斷了他的話,示意他坐下後,回頭向玉秀說:“原告,你聽清被告的話了嗎?”
玉秀站了起來,說:“聽清了!”
審判長又問:“你願意撤訴,回到被告身邊嗎?”
文義的心立即緊張起來,他相信二哥、大哥、父親的心此時也會一樣。他抬起頭,緊張地看著玉秀,卻見玉秀的目光也朝他們掃了過來,目光中流露的是一種堅毅的神色。文義放心了一些。果然,玉秀堅定地說:“不!我一定要離婚!因為我和他之間,根本談不上感情,隻有仇恨!我和佘文富訂婚都一兩年了,在準備結婚的前夕,他為了得到我,采取了最卑鄙的手段強奸了我,然後利用我的軟弱和嫁雞隨雞的舊觀念,和我結了婚。婚後,我們一直沒有共同的感情基礎,他還在外麵和別的女人睡覺。他出獄後,知道了我和佘文富的事,朝我下毒手,然後又在我受傷的地方發泄獸欲。在我回娘家居住期間,他公開同氮肥廠一個女人同居。為了遮人耳目,他不時假意來接我回去。現在,那個和他同居的女人與他分開了,所以他才在法庭上翻供。這些都是事實。所以,我堅決要求法庭判決我們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