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啟作為鑄劍師的手藝很好，但他為人不善言辭又有些木訥，故而營生並不算好，且劍還是屬於奢侈品一類的物品，若無伯樂識貨，也是賣不出去的。
他的伯樂好巧不巧，正好是當時剛剛成為將軍，現在已是在燕國不可一世的子之，為人剛愎自用卻又有著撐不起他的才華和度量的野心。偏偏剛即位三年的燕王甚是信任他，將好好一個燕國整得烏煙瘴氣。
聽說最近燕國的氏族王公正聯合起來密謀對付子之，恐怕不久就要亂起來了。憑著子之對越啟的扶持之恩，越啟定是無論如何也不願離開燕國的，沒準到時還會被卷進去。
楚石每每想到此處，便甚是憂心。
“今次，你隨我一同回山吧？老師想見你。”楚石將匕首鄭重收好，恍若無意間說道。
這一年，她每每下山都會來見越啟，待個兩三天便走，越啟一直以為她是墨家的人，所以也不多問。楚石也從未向老師說過此事。這話隻是為了誆越啟離開燕國。
越啟明顯顯得有些為難，“能否容些時日？將軍近期讓我打造百把利刃。”
“多久？”
“兩三個月，這次要的極多，我一個人忙不過來，還需再招幾個夥計幫忙。”
楚石的心頓時一沉，要如此多的兵刃，子之要幹什麼？
“來回至多五六日功夫。”楚石繼續爭取，意思是回來再打也不遲。
越啟想了想，仍是堅定地搖了搖頭，“不可，我雖未曾讀過幾冊書，但仍知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況將軍於我有雪中送炭之恩，現今外麵流言，我也有所耳聞，將軍正值有難，我能盡些綿薄之力，敢不盡心。”
越啟的家族作為越國貴胄之後還是些底蘊的，兒時也曾上過幾日族學，但也隻是幾日罷了，別的沒學進去，卻把儒家的忠信那套學了個徹底。
楚石眼神有些複雜，越啟並不善言辭，但這次講了這麼多道理來拒絕她，可見這些理念根植在他心裏很久了。
她隻在燕國待了一夜，尚不知流言已經傳得如此厲害。可見形式一觸即發。
“啟，你覺得將軍為人為政如何？”這話問得十分含蓄。
越啟沒有回答，轉身走回了鋪麵，坐在櫃台旁的小木凳上，繼續擦拭那口吳鉤。
每次都是這樣，兩人有分歧時，越啟就會沉默，饒是楚石有三寸不爛之舌也無法說動他分毫，故而也總是以楚石妥協而終，但今次不同以往，楚石不想也不能退讓。
楚石歎了口啟，走到他的麵前，蹲了下來。
“啟，你安知自己不是在助紂為虐？”
子之的暴虐，舉國皆知，就算氏族們不反他，早晚也會出事。越啟從小便在燕國長大，安能不知曉如今燕國的民情民意。
兩人的距離隻有一個鼻尖，靠的極近，越啟能感受到楚石呼出的氣息，但他沒有抬頭，也沒有絲毫別的反應，隻是擦拭吳鉤的手停了下來。
“石，我知你是有學識的人，也一直很是，”他低著頭，頓了頓，繼續悠悠道，“很是欽佩，啟雖愚鈍，但仍知忠與信，將軍也許刻薄寡恩、殘暴不仁，但於我卻是再造之恩良多，若真有那麼一天，啟願陪伴將軍到最後。”話畢，身子轉了個方向，不再對著楚石。
楚石微微怔住，末了火氣便有些上湧，“你知不知道這是愚忠！便算想學伯夷叔齊，也入不了史書，世人隻會罵你愚頑！”這話便極重了，但越啟依然毫無反應。
伯夷和叔齊是商末人，商滅亡後，因不食周栗而亡，為世人稱頌。但在楚石看來，為殘暴的商紂殉葬，實在是愚不可及。
越啟久久不語，就在楚石覺得兩人就要這樣背坐到黃昏時，越啟突然悶聲道：“石，終究是啟對不住你。”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楚石的心頓時揪了起來，她的手中還握著方才越啟贈與的匕首，越啟雖忠厚憨實，卻並不傻，他應該早就看出楚石想讓他離開燕國了吧。
這一年多，她來過多次，卻從未曾贈過她什麼。今次越啟要為子之打造這麼多兵刃，卻還忙裏偷閑地為她打造了這把短劍，算是生死作別後的念想嗎。
楚石的心很有些不是滋味，澀澀的，苦苦的，腦袋也不如平時轉的快了。
“罷了，我勸不了你，今次可多待幾日，好歹再陪你些日子。”事情還沒發生，也許會有轉圜也未可知，她決定這次留的時間長些，憑借自己的本事，也許可以幫越啟度過難關。
其實她對越啟的用情並不算深，充其量也隻是心悅之，還不到死心塌地要死要活的程度，而且作為一個士子，楚石的眼見心性也不是尋常女子可比，****與她隻是生活的一部分，得之是緣，是幸，不得也影響不了她分毫，隻是可能得而又失的境況她卻未曾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