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為士非姬(1 / 2)

便這樣過了半個多月,楚石看著嬴稷的目光卻越發凝重起來。

天天早起練劍,其餘時間皆在看書,儲物室裏也隻有三四冊書簡,《孫子兵法》、《論語》、《六韜》和《莊子》的一部分殘篇。嬴稷便翻來覆去地看,這幾冊書楚石都看過,字字珠璣。看懂容易,但若要理解得透徹,不是下苦工就可以的。及至要緊處,嬴稷會偶爾抬頭苦思一番,顯然極為認真。

開頭幾日,楚石還未在意,但二十多天過去了,嬴稷仍是如此,這份自律和毅力,不是人人能有的,且他作為當今秦王的弟弟,被質燕地,等同於流放了,也許一輩子都回不了秦國也未可知。

這種人,不是真的對學問癡迷,便是心中有大抱負。

楚石在心中重新審視了嬴稷一把,實則是她無事可做,閑得發慌,對著那些竹簡,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又不能如冉一般整日睡覺。書簡,在這個時代是極為奢侈的東西,家中有多少書冊,也間接反映了這家人的底蘊。

未待楚石有所行動,嬴稷已然無法忍受她一直盯著自己看的閃閃發光的眼神。

“若要看,便拿去看,別總盯著我,擾人思緒。”他不耐煩地丟出了一冊竹簡。

楚石低頭一看,赫然是半卷《莊子》。她不客氣,拿起便讀。

在山中時,也曾讀過多遍,楚石最喜歡其中的《逍遙遊》。“無所待而遊於無窮”,將自由和灑脫的意境發揮到了極致,但一直不能苟同莊子的其他觀點,如《人間世》和《應帝王》。

前者主張亂世之中,若要遠害全身,便要泯滅矜才用己、求功求名之心,若夫櫟社之樹,商丘之木,人皆惜其無用,而無用者反得以自全;而後者則是主張帝王要無所為,不以“仁”束縛民心,也不以“法”約束民行,“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私,”徹底地無為而治。

楚石雖無大誌,卻也不主張在亂世一味地趨利避害,若有才之士都不站出來,那生靈塗炭的亂局何時才能終結?周天子倒是無為而治了,那是他管不住先王們留下的爛攤子。

庶民求存,商人謀利,士人求名,這亦為人之天性。若都如莊子所言,人們又將與鳥獸何異?

隻是如今連遭變故,楚石的心境早已和山中歲月時的不同了,若越啟不執著於忠,隻是一個庸弱無能之人,乖乖同自己離開,那麼悲劇就不會發生。隻是這樣的他,她還會喜歡嗎?

“小妹愛讀《莊子》?”嬴稷放下手中的書簡,伸了個懶腰,瞥眼瞧見楚石讀得認真,又時而露出悵惘的神色,不禁問道。

“《莊子》,如天邊皎月,照亮人心。”在心有所惘時,讀讀莊子,便能靜心。隻是,終究解決不了什麼實際問題。楚石眼皮也沒抬一下。

“小妹不隻讀過莊子吧?”不知不覺,嬴稷挪到了她的身邊,拿過《莊子》掃了兩眼,“盡皆虛妄之言!”隨即扔到一旁。

“怕是以公子之智讀不懂莊子的虛妄之言吧!”楚石的思緒被打擾,顯得有些不悅。

“涉亂世以自全,這就是小妹的誌向?”嬴稷看她似乎推崇莊子,不免有些不解,楚石看上去不像避世不務實的人。

“我之誌,一草屋,一畝田,一美人,足矣。”楚石哈哈一笑,目光中卻流露出哀婉之意。美人不僅可指女子,亦可指男子。越啟長得不差,卻也不算美,但看在楚石的眼中,總是頗為順眼的。

“我還以為小妹今後必想嫁一國雄主呢。”嬴稷似乎沒想到楚石如此胸無大誌,看著她的眼神,似在判斷真假。

楚石感覺到他的目光,亦不回避,而是露出自嘲的笑:“一國雄主算甚?”

“哦?小妹莫非另有抱負?”

楚石轉身,淩厲的眼眸直直對上嬴稷探尋的雙眼,認真地回答:“我,姓楚名石,字璞玉,乃老師門下最不成器的學生,雖則如此,但楚石此生,隻學過如何侍奉君王。”言下之意就是不懂得如何伺候夫君,也斷不會為了富貴榮華將自己賣給某個君王。“我是士,不是姬,請君自重。”話音未落,她不再看著嬴稷,走到洞口,掀起厚厚的羊氈子。

外麵的冷風一下子灌了進來,吹起她的青絲。楚石攏了攏身上披著的虎袍,外麵剛下過一場大雪,白得有些刺眼,卻也瞬間將她的神智拉了回來。楚石不知道為何就突然有些怒氣上湧,隻覺得嬴稷的話讓她莫名煩躁。

這個時代對女子的束縛並不大,但女子能夠得到的尊重卻不多。嫁與君王在嬴稷眼中就是身為女子最高的成就和最好的歸宿了嗎?她雖沒有世人眼中的大誌向,但也不可如此侮辱於她!作為士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傲骨,而楚石的傲骨就是絕不依附他人而活,讓她如普通女子一般依附自己的丈夫,獻媚君王,困於後院,是她決不能忍受的。